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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节 追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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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天文台播报(daquanlian)•(com), 二零一三年三大流星雨之首——英仙座流星雨≛([小说大@全])_[(daquanlian.com)]≛『来[小说大@全]@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daquanlian)•(com), 将于八月二十三日凌晨两点左右出现。由于这一流星雨出现的实际时间和预测时间往往较为一致,且流星数量较多,因此最适合流星雨爱好者观测。

山门市位于高原之上,在观测流星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观看流星雨也成为当地的一个传统。

然而近几年,由于城市居民的娱乐项目不断增多,工业污染和汽车尾气的排放又使得在城市观测流星的难度加大,现在只剩下一些铁杆的流星爱好者和带着小朋友的家长会驱车前往城郊的五丰山脚下露营观看。

八月二十三日早晨,流星消逝之后的天空显得更加虚无,五丰山脚下一片静谧。很难想象,几个小时之前,这里的人群还在对着流星尖叫、唱歌、祈祷。

露营区只有一个入口,周围是两米高的铁围栏,上面用铁丝网嵌着碎玻璃和铁钉,既防止不买票的游客进出,也保障了露营的安全。

营区内十分宽阔,主要分为两个部分。靠近入口处的是这两年刚刚修葺的巨大的水泥平台,高出地面30公分左右,是主露营区,此时一百多个帐篷正满满地铺在上面。

另一个部分在更靠近山脚的地方,是一片碎石滩,几年前这里还流淌着小溪。这里离水泥平台有些距离,只有一个军绿色的帐篷扎在上面。

六点十分左右,军绿色帐篷内响起了微弱的手机铃声,将赵沐从睡梦中唤醒。眼睛还未睁开,他就感觉到宿醉引发的头痛。摸索着关掉了闹钟,意识稍稍有些清醒,膀胱立刻敦促他赶紧找个地方小解一下。

赵沐打了一个哈欠,缓缓坐起身来,迷糊中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的床上。

终于他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就在那一瞬,眼角的余光告诉他帐篷里有些地方不对劲。他顺着直觉扭头向左看了一眼,发现旁边睡袋里的高恒双目怒睁,一把刀插在左胸处,只有刀柄还留在外面。

恍惚中这一瞥让赵沐立刻心跳加速,头皮发懵。紧张之下,五官才正式开始工作。

世界静得可怕,帐篷内弥漫着的血腥味传入赵沐的鼻腔和胸腔,在他浸泡着酒精的腑脏里翻腾。他忍不住把头扭到另一边吐了出来。

狠狠吐了两分钟,把昨晚的食物、啤酒差不多吐干净了,人也彻底清醒了。但是他拖着时间,愣在那里发呆。也许刚刚只是眼花,但回头再次看到,事情就真实发生了。

时间就这样停滞了几分钟,赵沐脸上的惊恐终于散去一些,这才扭过头来,仔细查看高恒的情况。

插入身体的那把刀是自己带来处理烧烤食材的烹饪用刀,刀刃长二十公分左右,由于全部刺入身体,因此接近刺穿。伤口位于左胸第二根肋骨与第三根肋骨之间,正是心脏主动脉瓣的位置,可以确定是一击毙命,高恒应该撑不过三秒钟。

赵沐起身穿好衣服,查看之下发现帐篷没有闯入的痕迹,两人的行李也都没有丢失。走到帐篷外面,也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和踪迹。

就这样里外检查了十分钟,确定再无线索之后,他拿定主意,掏出手机拨通了李元勇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后,李元勇的声音终于从听筒传来,赵沐长舒了一口气。

「喂?赵沐你大爷,神经病吧你,这么早,我还……」

「元勇,我有事要和你说,很着急。」赵沐的头痛刚要好一些,让李元勇吵得又厉害了,只好皱着眉头打断了李元勇的抱怨。

「再着急我也不去接你们!说好的九点多,现在也太早了,我看看……现在还不到六点半好吗?大周末的我反正要睡觉,你再着急我也不管。」电话那边接着传来李元勇的哈欠声和他家隔壁的狗叫声,「该死的狗,一大早又开始汪汪乱叫。」话末又加了一句抱怨。

「高恒死了。」赵沐听着李元勇像是要挂电话了,赶紧说了重点。

「你说什么?」电话里的声音突然精神了。

「那,那个,我们昨晚喝酒喝到很晚,都喝醉了。刚刚我被尿憋醒之后,就,就发现高恒被人捅了一刀,已经死了。」赵沐的声音有些结巴。

「那你没事吧?看到是谁干的了吗?」

「我没事,我现在担心,是,是不是我?」赵沐说到最后四个字,声音颤抖了起来。

「你说什么?」李元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不知道……我和你说过,我昨晚要和他谈谈闵秀的事情……后面我们喝多了,就争吵起来……然后我就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元勇,我是说,我,我昨晚好像喝断片了。」赵沐从没这么磕磕巴巴过,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不可能吧,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你最多也就是和他绝交而已,怎么可能会杀人。说不定是半夜小偷偷东西被他发现了,你查过东西有丢的吗?」

「没有,什么都没丢。周围也没有闯入的痕迹,所以我才觉得可能是我。你说,现在我要不要报警?警察会不会认定凶手就是我?」

「你还没报警?」这时,李元勇确定赵沐已经把自己当成救命稻草了,「赵沐,赶紧报警吧,拖得越久嫌疑就越大,警察不会冤枉你的,我这就过去找你。」

「那好,我这就报警。」就在李元勇要挂电话的时候,赵沐又补了一句,「等一下,元,元勇,闵秀的事情,警察问起来,可不可以不要说?」

电话那端又陷入了沉默,过了有一会儿,话筒传来李元勇无奈的声音,「这我不能答应你,但是我尽量吧。」

「好吧,我知道了。」挂掉电话,六点三十分,是该报警了。

山门市中心到露营区大概两个小时车程,八点二十分左右,警笛呼啸而来。

在警方设置封锁线的过程中,平台上露营的流星雨爱好者纷纷被吵醒。人群睁着惺忪的睡眼从帐篷中走出,看到远处石滩上一个军绿色的帐篷被警戒线团团围住。

有个走近围观的人回来说:死人啦,有个男人抓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帐篷前,一堆警察看守着他,八成就是他干的。又过了十分钟,一个高大威猛的青年穿过封锁线走到那个男人面前。

七八名警察在围观群众的注视中忙碌了两个多小时,完成取证和周围群众的笔录后已经是十点半左右了。现场负责的秦警官向上司汇报了情况,认为已经可以将赵沐和李元勇带回公安局继续调查。

穿过警戒线走向警车的途中,赵沐听到纷纷的议论声,「就是他杀了人」、「还好我们的帐篷离得比较远」、「悄无声息就把人杀了,太可怕了」、「以后还是少来这里」。

看着围观的人群表现出比流星雨到来时更大的激情,赵沐心里突然明白:往往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开始定罪了。

四名警察带着赵沐和李元勇走出露营区,右转进到停车场。停车场的区域紧挨着露营区,上车之前,赵沐看到自己新买的福克斯面向露营区的入口安然地停着。警车沿来路缓缓开回市区,想起昨天和高恒一路谈笑,赵沐不觉有些恍惚。

2

山门市公安局的审讯室在主楼的一楼左侧,一共十二间,两两相对地分布于一个狭长的走廊。主楼建筑外的围栏较高,导致这个走廊采光极差。再加上走廊过长,两端的光线无法汇合,中间的一段在不开灯时几乎没有可见度,隐约有种摄人心魄的吞噬感。

没有灯光的审讯室则是更浓的黑暗。审讯时对光线有特殊要求,要避免采用自然光源,所以室内窗户均采用装修封闭,采用的人工光源与日常照明也有所不同,在照度上一般为750勒克斯,而日常书写阅读所需的照度仅为300勒克斯。

强照度不仅能够通过对被审讯人的视力进行部分剥夺造成心理压力,也可阻止被审讯人为逃避审讯进入睡眠状态。

由于前一晚宿醉以及睡眠不足,早晨又受到轻微惊吓,在强光的照射下,赵沐感觉自己被炙烤一般,燥热、困倦、虚弱、疲劳、饥渴、眩晕这些感觉轮番作用在自己身上,让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很多罪犯会选择坦白。

门外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断逼近赵沐所在的第一审讯室。

门打开后,一个人影冲进来,将一叠材料随手丢在桌上。

赵沐抬起头,在强光下视力稍有些模糊。朦胧中可以看出,来人身形矫健,但头发已经完全花白。面色沉稳,虽然穿着便衣,但利剑一般的眼神立刻就能让人有种感觉:任何欺瞒在他这里都会被看穿。

赵沐呛了一下,发现是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扑鼻而来。估计得果然没错,自己的案子是由曹飞负责。赵沐稍稍松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

「我叫曹飞,是刑警队队长,你的案子我来负责。」曹飞顿了一下,把头转向房门的方向,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小秦你在干什么!我进来多久了你还没把门关上!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懂做事就给我滚回家去!」

刚刚看守赵沐的小秦被这突然的一通骂搞得魂都丢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把门关好,站在门口忐忑地看着曹飞。曹飞此时已经重新拿起桌上的材料,眼睛都没抬一下,「出去。」小秦得到赦免一般赶紧打开门逃了出去,走了几步又急匆匆跑回来把门关好。

这一阵狂风骤雨发生得太快,等赵沐回过神来,额头上已经沁满了汗珠。

曹飞在山门市刑警队队长的位置上已经二十多年了。在这二十多年中,破获的大案要案不计其数。若不是十年前他的一个下属办出了一件震惊山门的冤假错案,让他背上了领导不力的罪名,现在早该升任公安局副局长或局长了。

这个曹队长的戾气很重,真是不好惹,赵沐在心里暗暗盘算。

「现在我说一些基本情况,如果有错你随时打断我。」曹飞语气舒缓下来,「赵沐,本地人,父母过去三十年间一直个体经营『赵家杂货铺』,三年前改名『赵家超市』。小学就读于山门大学第二附属小学,中学就读于山门一中,大学就读于山门大学。

「毕业后前往上海垒土投资有限公司工作。工作两年后,也就是三个月前,突然辞职回山门,现就职于华贸财富管理有限公司任投资经理。

「与高恒是高中和大学同学。八月二十二号晚他陪你在五丰山脚下露营区观看英仙座流星雨,八月二十三号早上六点三十分你发现高恒死亡。」曹飞将文件重新扔回桌上。

一般审问都是一问一答,像这样直接说出来让嫌犯纠正的问法赵沐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刑警队长果然和传闻一样,不按常理出牌。

赵沐低下头认真思索着曹飞读的材料,过了一会,抬头迎着曹飞的目光,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讲。」曹飞将视线移开。

「有四处不太一致,虽然我觉得并不重要,但还是告诉您:一是我家的杂货铺改名为超市是两年前,不是三年前;二是高恒不只是我同学,还是我高中同桌和要好的朋友;三是严格来说,是我陪他来看流星雨,而不是他陪我,这点我有聊天记录可以证明;

「四是我实际上是六点十分发现高恒死亡的,之后我因为太紧张了就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打了电话给一个朋友,就是一起来的李元勇,所以耽搁了二十分钟,也就是六点半报警的。」说完赵沐舔了舔嘴唇,他实在太渴了。

曹飞记完笔记,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沐。

第一处是故意考验他意识是否清醒,显然很清醒;但是第二处和第三处他主动提出来显得有些过于清醒了,好像对这个问话做过准备;第四处应该是个普通的交待,只是他提到六点十分这个时间的时候没有加上「左右」、「大概」这样的词语,会不会有些太精确了?

曹飞感觉遇到的对手不那么简单,至少不像看起来这么文弱怯懦,于是起身打开门,对着走廊喊道:「小秦,倒杯水。」

小秦很快端来一杯水,赵沐用右手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正想再要一杯,曹飞摆摆手示意够了。赵沐心想,八成是担心我喝多了要去厕所,耽误事情。

曹飞看着小秦把门关好,接着说道:「说说你和高恒的关系吧,捡重点的说,顺便也说说李元勇。如果有其他人知道你们的行程,也一起说一下。」

赵沐将胳膊撑在桌面上,双手抱拳抵住下巴,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软成一摊。

「我和高恒在高中是同班同学,后两年我们一直是同桌,大学关系也还不错。我这次回来经常会与他探讨一些股票投资的事情,所以接触也比较多。

「李元勇也是我们俩高中的同班同学,但是那时和他并不熟。他高中读完就去工作了,在福特4S店做销售。我回来山门后从他店里买车,所以关系近了一点。」

赵沐舔了舔嘴唇,接着说,「至于看流星雨,高中时候我和高恒就有这个共同爱好,只是大学之后就再没一起去过。最近我们回忆了一些往事,他就约我再去看一次。流星雨是在凌晨,所以自带了烧烤和啤酒,准备好好放松一下,那把刀就是用来切菜的,没想到……」

「等一下,」曹飞打断了赵沐,「我有个问题,碎石滩上好像不适合露营吧?」

赵沐刚刚正回想到高恒的惨状,被打断后顿了一下,才接着回答,「您有所不知,在我们读高中的时候,还没有那个水泥平台。碎石滩上当时也有小溪流过,所以我们露营都是在小溪边。

「因为怀念旧日时光,所以我们就决定和以前一样。而且我们带的装备也不错,睡着也不会很难受。唉,早知道我们在平台露营就好了,都怪我没有劝着他。」

「哦?是高恒提出来的?」

「是,他说和大家挤在一起多没意思,而且那里有不少小朋友,流星来之前都在睡觉。我们说话不能大声,喝酒也会不尽兴。」

「也是,根据现场情况,是有不少空酒瓶,你们是喝了还是倒了?」曹飞说完,紧紧盯住赵沐的眼睛。

赵沐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曹飞这是怀疑自己故意灌醉高恒,赶紧回答,「曹队你真会开玩笑,当然是喝了。高恒酒量比我好得多,又是个喝酒不吃亏的主,这都是可以打听到的。我喝醉之后就去睡了,他后面有没有倒酒我不太清楚。」

曹飞接着问道:「折腾了那么晚,你六点起床是不是有点太勤快了?」

「曹队,您误会了,我真不是勤快。昨晚喝了太多酒,人有三急,早晨其实我是被憋醒的,没想到醒来就看到高恒已经……」赵沐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曹飞。

曹飞眉头皱了一下,在笔记上记了两笔,「说说李元勇吧。」

「至于李元勇,是因为我和高恒约了不醉不归,又担心酒驾,所以才让他帮忙,在九点半左右打车过来接我们。我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次看流星雨的事情,至于李元勇和高恒有没有和其他人说,我就不太清楚了。」

「为什么不找代驾呢?」

「熟人比较信得过,而且,路途这么远,代驾还是有点太贵了。我觉得省的钱用来请客更好。」

「你还挺会算,难怪是搞投资的。」曹飞做完笔记,起身整理了下材料,对赵沐说,「暂时先问这么多,接下来你会被拘留一段时间,等现场情况和法医鉴定结果出来,还要结合多方面因素继续和你谈话。」

曹飞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问了一句:「你们这么熟,应该知道死者的家庭背景吧?」

赵沐怔怔地点了点头。

「人是你杀的吗?」

赵沐坚定地摇了摇头。

「作为第一嫌疑人,你最好什么都不要隐瞒,因为这个案子一定会深挖到底的。」门在曹飞的身后重重地关上。

3

仔细地查看完现场资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半。小秦开车将曹飞送到他住处附近。两人将车停好,找到一家兰州拉面馆,总算吃上了晚饭。餐馆已经接近打烊,现在只有他们二人,小秦小声问道:「曹队,这个案子您怎么看?」

「你先说说你的想法。」生活中的曹飞已经散掉了犀利的气质,点上一支烟,看上去与一个普通的退休人员无异。

「很麻烦,我觉得这个案子目前有三个困难:首先是死者身份,高恒是市委政法书记高书记的儿子,即使已经直接让您负责,上头肯定还是会不断施压,让我们尽快破案,而且要破得干净利落,没有疑点;然后是目前的第一嫌疑人赵沐,他如果是凶手的话存在很多疑点;

「第三个是五丰山脚下的露营区没有监控,而死者的死亡时间可以精确到五点半前后十分钟,由于前一晚露营的人群都折腾到凌晨两三点,这么早有人起床目击到案发情况的概率很低。如果是流窜人员在五丰山脚下作案,而又没有留下身份证明的指纹或者物品,搜寻难度太大。」

「我觉得第三个困难可以暂时不用考虑。刀刺入的地方是绝对的要害,力度之强,位置之准,不像是偷窃被发现后的匆忙出手。如果是杀人取乐,没有道理留下赵沐,单单杀害高恒,所以当前我们还是主要关注与高恒有联系的人。

「但是你前两点说得很对,明天上午局里会成立『八二三』专案小组,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限期,但是局长的意思是要集中资源,尽快破案。我已经推荐你作为专案组的一员。」这时服务员端上两人的拉面,曹飞往碗里加上一勺辣椒,看到服务员回到厨房,又接着说,「你再说说赵沐有哪些疑点吧。」

「首先一点,我觉得不太可能是酒醉杀人,理由和您刚刚说得一致,酒醉杀人不太可能形成那样的致命伤口;如果他是蓄意谋杀,那么就有第二个点,他太冷静了。

「我查过他的资料,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毕业之后,他从没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甚至一张罚单都没有。依照常理,一个人第一次做错事,更不要说杀人,他的心理肯定会受到冲击。

「上午在您进来之前,我就觉察到他好像一直是在沉思什么,没有慌张的迹象。本以为在我们演完那出戏后,他会有心虚的表现,但是您说他后面依然很平静,这也太奇怪了;

「第三点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目前我们还没有掌握任何杀人动机,无缘无故喝醉酒把同一个帐篷里自己要好的朋友杀死了,用的还是自己带的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你说的三点我都同意,但还有一点:赵沐是用右手喝水的。如果我观察得没错,高恒胸口的那把刀是用左手刺进去的。当然我这是凭着经验,可能并不准确,结果还要等法医的报告出来才能确定。」

小秦突然明白了曹飞为什么叮嘱自己在审讯开始前先不要给赵沐水喝,原来是想让他在极度缺水的情况下,不自觉地用惯用手来喝水。至于凶手是左撇子,曹飞既然说出来,一定是有了很大把握。

小秦本来以为情况已经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突然发现自己在关键细节上还是后知后觉,有点羞愧,脸红着说,「到底是老江湖,我还得多多学习。凶手是左撇子,这个我是经验不足,但赵沐是用右手喝水,这一点我不该忽略掉。」

「我记得你当时来刑警队的时候,说破案就像拼图。但是其实,破案最难的地方在于把拼图的碎片找齐。缺失了关键的某一两块,投入再多的时间、人力,也无法拼凑完整的图案。所以,在推理前的工作最枯燥也最重要,那就是多观察,多搜集资料。」

曹飞将碗里最后的一点面条吃完,接着说,「你对李元勇怎么看?」

「他的口供您也看过了,和赵沐的对应得上。他和赵沐、高恒是高中同学,但是那时并不熟悉。据他说是因为他们不是一类人。高恒属于官二代,有点心高气傲;赵沐属于一心向学,看上去闷头闷脑;而他误入歧途,每天无所事事,其实就是个小混混。

「毕业后高恒和赵沐都去了山门大学,然后他就没见过他们了。毕业后他从市里福特4S店的接待做起,现在是高级销售代表。三个月前在公司旁边的酒吧遇到了赵沐,听说赵沐正好想买辆车,就把赵沐变成了他的客户,关系也慢慢熟络起来。

「据他说,他和高恒直到现在还是气场不和,所以看流星雨就没有一起去。赵沐在昨天拜托他今天上午九点半左右去帮他们开车,因为他也没什么事情,所以就答应了,但是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情。

「早晨六点半左右他在家里接到赵沐的电话,说高恒死了。他赶紧让赵沐报警,然后就赶过来了。因为他的嫌疑较轻,所以暂时先让他回家了。」

「我觉得有些地方还需要核实:一个是李元勇的背景调查,毕竟他是目前我们唯一掌握的知道高恒行踪的人,尽可能找到他和高恒的联系;二是想办法核查一下他早晨行踪的真实性。对了,你也可以再确定一下赵沐的惯用手,这一点对后面的判断很重要。」

「队长,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把对高书记的怨愤转移在了高恒的身上,官场上积累的仇怨弄出人命的事情时有发生啊。」

「这我想过,」曹飞摇了摇头,「但是没有证据,仅凭猜测,就贸然把线索引到高书记身上还是太冒险。案件发生后,高书记也没有主动提供任何线索,估计他思虑后觉得自己没有结过这么深的仇怨。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可能和政治报复没有关系,咱们当前还是先利用好已经掌握的情况办案。」

小秦记完笔记,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半了。店内的老板因为知道曹飞的身份,因此一直没有轰他们走。两人起身离开面馆,各自回家。

小秦到家时刚好午夜,妻子早早已经睡了。

4

山门中学的操场周围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秋天的时候,梧桐的叶子金黄,变成一根根被点燃的巨型火柴。枝叶最繁茂的一棵树下,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盘腿并排坐着。女生在静静地聆听男生的诵读:

现在只剩下一丁点儿了,

其余的都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夏天里浪费掉了。

这一点儿,

恰好足够谱一支歌儿唱给你听,

恰好足够缀在一个花朵的镯子里套在你的手腕上;

或者恰好足够挂在你的耳边,

像一颗圆润的粉红的珍珠,

像一句脸红的悄声细语;

这一丁点儿,

恰好足够在一个晚上冒险赌博一番而又整个儿输光。

女生听得入迷,双目噙着泪光,慢慢将头靠向男生的肩膀。

「秀秀,秀秀。」赵沐念着闵秀的小名,从梦境中醒来。

拘留所的床板像是石头做的,起床后身体散架了一般。赵沐伸展了下身体,缓解周身的疲劳。

25岁的赵沐,身高长相都还算不错,和死去的高恒还颇有几分相似。但是因为平时表情木讷,身材也微微有些发福,气质和高恒比终究差一些,混在看守所洗漱的人群里也毫不醒目。

早餐是一个馒头,一盘咸菜,一个鸡蛋和一碗白粥。赵沐左手拿起馒头,右手夹起咸菜,不紧不慢地吃起来。远处小秦默默地看他吃完了早饭,再次验证了曹飞关于赵沐惯用手的判断。

时钟此刻刚刚指向七点半,小秦看时间还充裕,便驱车赶往李元勇住处。小区地下停车库的出口有摄像头,但是还有个可供人进出的后门,并不在监控范围内。看到李元勇的车还没走,小秦便停在隐蔽处等待。

八点十分左右,车库电梯门打开,李元勇右手提着垃圾袋从里面走出。将垃圾丢进垃圾桶后,掏出钥匙打开车门,用的同样是右手。看到李元勇的车离开了车库,小秦乘坐电梯来到李元勇的住处,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回应。

由于阴天,楼道的光线昏暗,小秦的心情有些烦躁,又用力敲了两下。对面的屋子内突然传来狗叫声,头顶的声控灯也跟着亮了,让小秦惊了一下。

既然来了,索性问问邻居有没有可能正好看到吧。于是小秦又转向对面住户敲了几下门,也是没有回应。运气真差,李元勇可能确实是一个人住,而且对面的住户暂时还没法问话。

总不能白跑一趟,小秦又查看了一下楼层监控录像的位置,发现只要从房间旁边的楼梯间进入停车场,然后从停车场的后门出入,就能够完全避开小区监控。

小秦到局里之后,立刻把早晨观察的情况向曹飞汇报了一下。曹飞听完,并没有和小秦讨论案情,只是把早晨刚到的现场资料和法医的结论给小秦,让他好好看一下。

材料验证了曹飞的判断。伤口是凶手左手持刀垂直刺入的,而且刺入时死者的嘴被凶手的右手紧紧捂住,留下按压的痕迹。由于凶手右手大拇指按压痕迹在死者右侧颧骨位置,可以推断行凶时凶手是蹲在死者头部上方位置。

凶器上只有赵沐的指纹,死者面部未留下任何指纹。现场照片与赵沐昨天口述相符,烧烤用具、食材、啤酒空瓶等并未出现任何疑点。赵沐的血液和呕吐物经过检测,显示酒精超标严重,确实存在醉酒情况。

距离案件发生已经过了一天半的时间,并没有其他可疑人物进入警方视野,而现有的两个嫌疑人均惯用右手,问题陷入了僵局。

曹飞和小秦决定再次问询李元勇,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赵沐确实存在醉酒情况,醉酒之后再用非惯用手以那种手段杀人难度极大,而且对于冲动杀人来说,这件事非常不合理;二是李元勇事发当时独自在家,不在场证明并不可靠。

曹飞做出如下部署:让小秦给李元勇打电话,让他下午来局里配合调查;自己审讯他的同时,小秦前往4S店进行背景调查。

下午两点半左右,李元勇在小秦的引导下来到第一审讯室。五分钟后,曹飞进入审讯室,对小秦使了个眼色,小秦立刻快步走出去。

「我是曹飞,咱们市刑警队队长。」曹飞说完简短的开场白后,紧紧盯住李元勇的眼睛,「知道为什么我们又把你叫过来吗?」

「曹队,这……我可真不知道,该说的我昨天都和秦警官说了啊。」李元勇强行堆出一个笑脸。

「你觉得高恒是谁杀的?」

「这我哪知道啊,我和他根本就不熟。毕业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差不多也就是在一个月前,看在赵沐的面子和老同学的情分上,我才搭理他。」李元勇的语气中毫不掩饰对高恒的不满。但话中那种酸溜溜的感觉,明白人一听就知道其实是高恒不愿和他接触才对。

「那你觉得是不是赵沐把他杀了?」

「这,这个……应该不会吧。赵沐和他关系可一直不错,不然也不会一起去看什么流星雨啊。」李元勇脸上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警官,我还是觉得会不会是有小偷偷东西被高恒发现了,所以杀人灭口。」

「什么都没丢,只杀人,你要是小偷会这么做吗?现在我们初步把凶手锁定在你和赵沐两个人身上,如果你觉得不是他,那是不是你把高恒杀了?」

李元勇一下就被这句话弄急了,「曹队,你是警察,可也不能血口喷人啊,我怎么就成了凶手了?」

「昨天早晨五点半左右的时候你在哪?」

「当然是在家睡觉啊。」

「谁能证明?」

「这……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没人能证明。」李元勇听出话里语气不对,赶紧说,「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啊,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多了,不能就说是我啊。」

「知道高恒当晚要去露营的人,除了赵沐可就是你了。」

「这,这怎么可能?」

「根据他们的聊天记录,决定露营的时间是在前一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一日上午。根据我们的查证,高恒并没有和同事或者家人提起过这件事,而赵沐也确定只是在中午请你在他家吃饭的时候,提到了这次露营。如果不是他杀了高恒,你的嫌疑就最大了。天网恢恢,你躲不掉的。」

曹飞说完这番话,轻蔑地看了李元勇一眼,李元勇的眼珠稍向上翻,咬着下嘴唇。

有效果了,曹飞心里暗喜。高恒、赵沐有没有和别人说过行程这点其实根本无从查证,但李元勇显然被唬住了,能够让他多交待些信息总是好事。

「曹队,我都说了吧。」李元勇终于下了决心,「凶手真不是我,昨天早晨我是一直在家的。六点半左右的时候赵沐给我打电话,不止说了高恒死了。他还,还,……」

「还什么,快说!」

「他还,还觉得是自己把高恒杀死的。」

「哦?他为什么这么觉得?」曹飞发现了突破点。

「他说他昨晚喝醉了。」

「喝醉了就想杀人吗?」

李元勇支支吾吾不再说话,曹飞等了他一会,知道他现在需要一点推动,就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还有什么情况你最好快说。就算我相信他喝醉了会杀人,我的领导可不会相信,社会也不会相信。

「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赵沐是用右手的,凶手是个左撇子。清醒的人换一只手那样杀人还有可能,喝醉的人不仅没有必要,而且也不太可能做到。所以谁现在嫌疑最大,你好好想想吧。」

听完之后,李元勇脸上闪过一丝极度困惑的表情,小声嘀咕:「怎么会……」

「嘀咕什么呢?」曹飞呵斥了一句。

「没没,我再想想。」李元勇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曹飞耐心地等着他,明白即将等到极具价值的信息。半晌,李元勇掏出手机,告诉曹飞,自己打电话有录音的习惯,然后将那天早晨的对话原原本本地放给曹飞听了一遍。

听到录音里狗叫声时曹飞立刻想到小秦早晨的汇报,心想:如果狗叫声核对后一致,五点半杀完人之后六点半根本没法赶回自己的住处,这样李元勇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

听完录音,曹飞知道了李元勇的另一个意图——提供赵沐的杀人动机。虽然闵秀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还要再经过调查,但是如果李元勇的不在场证明确认,赵沐又让李元勇对闵秀的事情保密,那么赵沐的嫌疑就大大增加了。

小秦从4S店调查完后差不多已经五点半了。有了昨晚饿肚子的经验,他直接买了两碗馄饨面带回局里。

曹飞当刑警队长这么多年,每年按时下班的日子只有个位数。当他看到小秦带着晚餐干劲十足地走进来时,像是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两人将餐盒打开,顾不上吃第一口,小秦就要先汇报收获:「曹队您先吃,我说说下午的发现。今天下午问了4S店的店长和李元勇的几个同事,他们对李元勇口碑都还不错,也都只见过赵沐来找过李元勇,没有见过高恒与李元勇有接触。

「但当我问他们最近李元勇有没有什么不对劲时,他们都提到了同一件事:那就是最近三个月里李元勇被人袭击过,而且还不止一次。袭击都发生在他晚上下班的时候,大概八点半左右吧,从地铁口到他家小区门口的一段路上。

「那段路光线比较暗,还没有监控,平时也有些女性的钱包在那里被抢。李元勇长得高大威猛,学生时期也经常打架,这回居然每次都吃亏。因为他们销售也算是靠脸吃饭,脸被揍了就需要请假几天,简直要把他气疯了。」

曹飞停下筷子,问道:「是谁打的他?」

「奇怪就奇怪在这了。」小秦看到吸引了曹飞的注意力,兴奋起来,拍了下桌子,接着说,「据李元勇有次请假的时候描述,是个蒙面人打的他,当时经理还觉得他在瞎编。更奇怪的是,虽然每次被打得很惨,却也都只是皮外伤。

「蒙面人好像并不想造成永久伤害,而是单纯地教训教训他。对了,最近两次就在前两周的周三,也就是八月十二号晚上和八月十九号晚上,李元勇被打得鼻青脸肿,没法见客户,那两周后几天都没有上班。」

「这个情况很反常,李元勇并没有和我提到。你好好记录一下,虽然不确定和咱们的案子是否有关联,但也是一条可能的线索。」曹飞吞了个馄饨,思考了一下,接着说,「目前事情出现了其他转机,虽然我觉得还有蹊跷,但是案子可能要结束了。」

「今天下午的审问有进展?」

「嗯,李元勇拿出了昨天早晨那通电话的录音,不但为自己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还说明了赵沐的杀人动机。」

「都核实了吗?」小秦简直不敢相信。

「嗯。先说不在场证明:赵沐六点二十五分打给李元勇的电话里听到狗叫声,」曹飞看了小秦一眼,「对,就是你去调查时他家对门住户的狗叫声,声音的一致性我让人核实了。

「虽然那个住户也不清楚那时候他们家的狗是不是真的叫了,但是确定当时狗是在家里的,这似乎已经能证明李元勇六点二十五分也是在家里的。这样如果五点半他杀害了高恒,那么他就要在一个小时内赶回住处。」

「但是那段路一个小时回来不可能。」

「所以,李元勇的不在场证明确立了。」曹飞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再说杀人动机,赵沐在给李元勇的电话中提到了闵秀的名字,这是关于案件的一个新的关系人,她在去年十月份已经去世了。」

「李元勇有交待关于闵秀的什么事吗?」

「闵秀是高恒在高中和大学的女友,也是赵沐的同学。据李元勇说,闵秀清纯可爱,是个万人迷,不排除赵沐暗恋她的可能。前天中午,赵沐约李元勇在自己家里吃饭,算是感谢他答应第二天去接自己和高恒回城。

「吃饭的时候两人喝了一点酒,赵沐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原话是这么说的:『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我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管怎样,明晚一定要替闵秀讨回个公道。』不过李元勇说他不知道多年前的那件事情是指什么。」

「看来赵沐、高恒和这个闵秀之间是有些故事的。」

「据李元勇说,之前他只是从班级的QQ群里面知道闵秀去世了,但去世的原因并不了解。他也问了赵沐为什么这么说,但赵沐没有回答他。」曹飞点了一根烟,继续说,「你先收集一下闵秀的资料吧,看来我们还要和赵沐好好谈谈。」

追赶者(二)

5

星展体育馆是山门大学最为醒目的建筑。虽然只有两层,但是每一层的面积十分可观。内部健全的设施和豪华的装修,更是体现出这所学校对体育的提倡和重视。这种氛围下,各种运动社团也十分活跃,彼此竞争资源和关注度。

体育馆二层的东北角,是体育馆内面积最大,光线最好的房间,同时也是拳击协会的训练场地。

大一的时候,每周的一三五晚上,都能看到一个女生穿着白色的衣服,坐在房间角落的休息区,看着心仪的男生在台上挥汗如雨地训练,等着他休息时递上毛巾和饮料,盼着他把汗淋淋的头发往自己衣服上蹭,然后笑着躲开。

闵秀应该在那时才是最幸福的吧?在拘留所的两个晚上,这个疑问在赵沐心中戳出莫大的痛楚。

案发的第三天一早,曹飞和小秦一起对闵秀的材料进行了研究,决定上午再次对赵沐进行审问。

赵沐走进第一审讯室的时候,看到之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小秦居然和曹飞一起泰然地坐在审讯桌对面,立刻明白了那天的局。

看来得加倍小心。赵沐坐下之后,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这两天住得还习惯吗?」曹飞的脸上带着一丝怪笑。

「是没家里舒服,」赵沐也回应了一个苦涩的微笑,「但是不用计较数字的涨涨跌跌,生活简单了很多,睡得也更好了。」

「哦?不会做噩梦吗?」曹飞双臂交叉在胸前,打量着赵沐。

「其实,我昨天还梦到了高恒死去的样子。他也算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的死亡,有点挥之不去。但是也不算噩梦吧,他在梦里还和我说,以后他在天堂炒股还要继续和我商量。」赵沐深吸了一口气,「我还和他说『好啊』。」

「天堂还能炒股?你们这些人真是做梦都想着钱。就没想过托他给天堂的人捎个话?」

还是说了,李元勇真是不值得信任。想到这,赵沐摇了摇头,「他要是有心,自己就会去的,不用我托他。他要是没心,托他也没用。」

「那你觉得他要是去了,会说些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赵沐身体突然前倾,情绪有些激动。可能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赶紧又坐回原来的姿势,嘴里继续喃喃地念着,「我又不是他,对啊,我又不是他……」

沉默了一会,曹飞正要停止打哑谜的时候,赵沐突然咬牙切齿地开口了,「至少也要说一句『对不起,我是个说谎的混蛋』。」

曹飞将目光停在手里的材料上,闵秀的死亡原因那栏填着:意外坠楼。案件笔录里面,有一份是她男朋友赵沐的,里面并没有提到高恒。

「闵秀的死亡和高恒有关系是吗?」

「当然有。」

「为什么你的笔录中没有提到?」

「很意外吗?」

「当然意外。」

「提到有用吗?当一个人被另一个人追赶得慌不择路,闯红灯时车祸身亡,追赶者会被定义成杀人犯吗?」

答案很简单,但是曹飞并没有回答赵沐。

「更何况追赶者还远在山门。」赵沐说完这句话,感到异常疲惫。

曹飞飞快地整理着思路:闯红灯只是个比喻,赵沐在暗示闵秀的意外身亡是情绪失控的自杀,而这情绪失控的原因就是高恒,所以他替代法律判处了高恒死刑,真的这么简单吗?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是高恒?」

「秀秀在我们订婚前提出再回山门见一次高恒,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对劲。她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两天后就出事了。」泪水在赵沐的眼眶打转,「她的房间在25楼,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谁会那样把身体探出阳台。」

「所以你就打算替闵秀报仇?」

「报仇还谈不上,那天晚上我只是想知道究竟秀秀回来山门之后发生了什么,让她完全失去希望,在和我订婚前夕寻死。」

「为什么要回来三个月后才问?」这一点曹飞有点想不通。

「高恒不会回答我的,我对他太了解了。所以我需要时间做些准备工作,让他无法拒绝。」

「什么准备工作?」

「一些资本市场的工作,应该检察院来管的事情。当然,高恒相信我,就是因为我的方法很难被查到。」

这是帮高书记洗钱,拿到了把柄,曹飞越发感觉赵沐深不可测,「之前高恒没有怀疑你?」

「他不知道我和秀秀的事。秀秀不太想在结婚前公开我们的事情,所以之前的高中和大学同学几乎没有人知道。」

「那你问出来结果了吗?」曹飞忍不住有点好奇。

「问出来了,甚至都不用威胁。但是我不信。」赵沐脸上挂着哭泣一样的微笑,「他说秀秀想再和他睡一次,被他拒绝了。」

曹飞的女儿和闵秀差不多是同龄人,由于他十分开明,所以可以从女儿那听到很多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他清楚高恒说的话完全是有可能的。不,不是可能,这甚至是年轻的潮流:轰轰烈烈地去告别,纪念能够麻醉遗憾。赵沐这样的聪明人真的不懂吗?

「也许是真的呢?」曹飞说话的语气像是对着自己的孩子。

「你所知道的秀秀,就只有眼前的这两张纸和年轻女孩这个符号。如果你有我百分之一那么了解秀秀,就会知道那绝对不可能。」

赵沐说的也没有错,个体永远都是区别于总体的存在,曹飞愣了一下,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情了,「所以你就因为这个答案杀了他?」

「我没有。」

「电话里你可没有这么确定。」

「元勇这家伙,」赵沐小声嘀咕着,摇了摇头,「看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那晚我喝断片了,中间有一段完全不记得,有可能真的是我。说不定是秀秀借着我的手为她讨回了公道。」

「赵沐,爱不是杀人的借口。」

「不是借口,是名义。」赵沐平淡地说,「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想寻的公道也找到了。不管谁是凶手,我愿意替他承担。」

「不要在这儿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凶手是你,你躲也躲不掉。如果不是你,也不是你想承担就能承担的。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你和李元勇说的过去了那么多年的事,是指什么。」

「高恒已经死了,我不想说了。」赵沐的态度十分坚决。

曹飞站起来,示意小秦暂时就到这。

小秦带着赵沐站起来,离开审讯室。走到门口的时候,赵沐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等一下。」转头看到一团白影向他脸上扔来,于是侧身将头一歪,闪开了飞过来的纸团。

曹飞本来是想看下赵沐会用哪只手来挡住纸团,好再次验证下他的惯用手,没想到被他直接躲过去,只好摇了摇头,「你还挺灵活的,不好意思,你走吧。」

赵沐的脸上没有表情,用右手捡起纸团,扔到了门边的垃圾桶里,说了一声谢谢,转身离开。

6

「盛世豪庭」是山门市中心的老牌豪华小区,挨着山门市最大的公园,北面隔着一条路就是山门一中,闵秀的妈妈就住在这里。审讯完赵沐的当天下午,小秦在小区四单元楼下边摁门铃边想,这辈子估计我也住不到这样的房子了。

门打开后,小秦乘电梯来到十五层,闵秀的妈妈在电梯外等着他。小秦正在纳闷这个阿姨怎么这么客气,还到电梯口等他,突然发现这栋楼一层就只有一个住户,看来闵秀的家庭也不简单。

闵秀的妈妈见到小秦之后,礼节性地微笑欢迎,把小秦引进屋去。

房子虽然大,但由于是北欧的装修格调,显得没有那么富丽堂皇。

闵秀的妈妈让小秦在客厅沙发先坐一下,自己去泡杯茶。

小秦打量着四周,发现这屋子里很多家具都已经有些年头了,款式也比较老旧。茶水泡好后,闵秀的妈妈端过来递给小秦,「秦警官,您电话里说要来调查一下闵秀的事情,我不太明白,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而且是在上海,你们现在还在调查吗?」

小秦看着电视机被罩子罩着,猜测她还不知道高恒的事情,「阿姨,您先别着急,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吴,叫吴素心。」

从闵秀的年龄来看,吴素心应该和曹飞年纪差不多,但看上去可能要比曹飞足足年轻二十岁。这一方面是由于保养得好,另一方面,她身上有一种平和知性的气质,让小秦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活力。

「吴阿姨,闵秀的事情真是让人遗憾。但我这次来,不是关于她的案子,而是最近发生了和闵秀有关的另一件事,想看看您是否知道一些情况。」

「哦,是这样子啊。」吴素心情绪低落了下来,「那您问吧。」

「请问您知道高恒和赵沐这两个人吗?」

「知道,高恒以前是秀秀的男朋友,后来两个人性格不合,就分手了。秀秀和赵沐大学毕业后在一起了一年多时间。赵沐是个好孩子,两个人都要谈婚论嫁了,结果发生了意外。」

吴素心叹了一口气,「赵沐回来山门之后,隔三差五就会来陪陪我,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惜秀秀这孩子没有这个福气啊。」

果然还不知道,小秦觉得不能太直接,「吴阿姨,有个事情和您说一下,您先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了?是这两个孩子出事了吗?」

「嗯,赵沐现在涉嫌杀害高恒。」

「不可能,赵沐那孩子怎么会杀人呢?而且还是高恒。我最近听他提起过高恒,他们关系一直都还不错的。」

小秦将案件情况简要和吴素心说了下,吴素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秦还没有发问,她就主动回答了小秦的问题,「我怎么不知道秀秀在订婚前回来过一次?她没和我说呀。」

小秦难掩失望的表情,看来那次见面的情况已经被两个去世的人带到了天堂,再难查证了。

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小秦鼓足了勇气重复了一下高恒给赵沐的那个答案,问吴素心这件事有可能吗?

吴素心听到这个问题稍微有些尴尬,但是考虑到人命关天,也不再避讳,「我一直教育秀秀这孩子要自尊自爱,她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但是感情方面,她有自己的想法。

「秀秀的爸爸在她小学的时候就离开我们母女俩去了国外,留下了这个房子和信托,但是再没给过我和秀秀什么关怀。可以说我的婚姻和感情是失败的。」

吴素心起身给小秦续了杯水,接着说:「我觉得高恒可能并没有说谎。我和她爸爸离婚后,她心里一直有些怨恨。她喜欢中国的古典文学,觉得感情就该是《孔雀东南飞》里面那种磐石不移,蒲苇不绝的样子。

「高恒那孩子是她第一次喜欢的人,对她意义非凡,她为高恒做什么傻事我觉得都有可能。可时代变了,你愿意做蒲苇,人家不一定愿意做磐石啊。」

「那阿姨您认为赵沐有没有可能因此杀了高恒?」

吴素心并没有回答,起身走到客厅和阳台之间的玻璃门处,看着赵沐送的一盆盆花草,言语有些哽咽,「我不知道。赵沐这孩子,既是磐石,也是蒲苇,看着木讷,可是心思细腻得不得了。

「即使高恒该为我们秀秀的死负责,拿赵沐来换一个高恒,我也觉得不值得呀。只可惜秀秀一开始没看上赵沐,不然,现在我该抱上外孙了。」

赵沐在昨天的审讯中重复了多次的那句「我又不是他」,此刻小秦明白了真正的含义。一次选错酿成两条人命,赵沐即使不被判死刑,也可能在监狱度过余生。回头来看,应该是闵秀在高中做的最错的一个选择题了。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了,「赵沐提到说有件事情他被骗了很多年,说要替闵秀讨回公道,您知道这是什么事吗?」

小秦看到吴素心的身体抖了一下,手扶在了玻璃门上。小秦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扶她,吴素心已经开口回答,「一件小事吧,据我所知,和高恒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说也罢。」

小秦正要再问,吴素心已经转身送客。

7

傍晚时分,曹飞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向远处眺望,左手夹着的烟即将燃尽。小秦敲门后,曹飞转身,「今天去闵秀家有什么收获吗?」

小秦将自己的笔记递给曹飞,「曹队您看一下,我觉得没有什么太大收获。闵秀妈妈的话验证了赵沐对闵秀的感情确实是非常深的,这个阿姨也特别喜欢赵沐。」

「有人这么喜欢自己的女儿,做父母的当然高兴。」曹飞翻看着笔记,「但如果看到自己喜欢的小伙子为了自己的女儿去杀人,就不知道心里该怎么想了,一定很矛盾吧。」

「曹队,虽然现在种种证据都指向了赵沐仇杀高恒,但是我觉得还有一个关键的疑点没法解决。为什么赵沐明明是惯用右手,却在喝醉的时候用左手杀人?如果他没有喝醉,那用左手是希望嫁祸给谁呢?」

曹飞合上笔记,「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地测试他。如果他不是醉酒杀人,那他本来就是第一嫌疑人,又把自己的杀人动机通过李元勇告诉了我们,为什么不干脆自首呢?还有,为什么高恒和赵沐聊完闵秀的事情后一点防备都没有,还能安然地睡在赵沐旁边?」

曹飞摇了摇头,「抛开这些疑问,有一个人让我特别不舒服。」

「李元勇?」

「对,这件事现在看起来好像和他毫无关系,但是赵沐对他的态度有点微妙。为什么要在请他吃饭的时候说要帮闵秀讨公道的事?为什么出事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报警而是打给他,阴差阳错地帮他验证了不在场证明?

「最后,是我最在意的,为什么在我们面前那么冷静的赵沐,却在李元勇的电话里面显得惊慌失措,居然说话都结巴?」

「曹队,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奇怪。根据证词,他们两个在赵沐回来山门之前,也几乎没有接触。短短两三个月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到达这种程度太不正常了。

「但是,李元勇也是惯用右手。退一步来说,假设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有杀害高恒的动机,如果想要嫁祸醉酒的赵沐,那也该是用右手杀人吧。」

曹飞点了点头,又续上一支烟,「你说得没错,但是我总觉得有些联系被我们忽略了。」曹飞掸了掸烟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小秦,上次你说李元勇之前被人袭击过?」

「是啊,还不止一次。」

「李元勇身强体健,以前又是打过架的老手,为什么会被揍那么惨?对方是有一伙人吗?」

「不是,据李元勇和同事描述,只有一个蒙面人。」

「哦?」

小秦看到曹飞这么感兴趣,调侃了一句:「可能这个蒙面人是武林高手吧。」

「武林高手,武林高手……」重复了两遍这个词后,曹飞突然双目放光,狠狠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小秦,去把现场照片给我拿来。」

小秦不知道曹飞发现了什么,赶紧冲回自己办公室。照片摊开在桌面之后,曹飞一一查看,很快露出不满的脸色,「我说的是全部的照片。」

「队长,现场照片都在这了。」

「不对,我记得还有几张关于车的照片。」

「对对,因为那辆车和现场没有关系,又没发现疑点,所以后面我们分析时就把那些照片分开放了。我这就去拿。」小秦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赶紧去拿了。

曹飞将车的照片拿在手上,以极快的频率翻着照片,显然是在寻找明确的目标。大概翻到一半的时候曹飞突然停住了,将那张照片递给小秦。

这张照片拍的是赵沐的后备箱,里面有一瓶未开封的玻璃水,一个工具箱和一个黑色的手提运动包。小秦更加纳闷了,「曹队,这些都很正常啊,运动包里面我们也查了,只有几件运动服,没什么问题。」

「你再仔细看看那个运动包。」

小秦将眼睛凑近照片,可以看出包的外观上还印着一些黄色的英文字母,仔细辨认下,最后的四个字母是「CLUB」。「曹队,你的意思是,这个武林高手可能就是赵沐或者高恒?」

「有这个可能,赶紧去查证一下,这是个什么俱乐部。」

半小时后,小秦兴冲冲地跑进来,「曹队,您真是太厉害了。包上的英文是HurricaneBoxingClub,飓风拳击俱乐部,就是咱们市的。我刚打电话问过前台了,高恒是那里的会员。」

「那我们去实地问问高恒的水平怎么样吧。」曹飞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终于能够将李元勇和高恒联系起来。

工作日的晚上,这家俱乐部里人不是很多。曹飞多年之前也练过一段时间拳击,进来这里有种亲切的感觉,忍不住要多说几句,「小秦,你看到了吗?那个跳绳的人。」

小秦顺着曹飞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肌肉结实的壮汉,正在进行各种花式跳绳练习,给人一种高射炮打蚊子的观感。

曹飞接着说:「你可能觉得拳击最重要的是拳头,但其实,腿脚的重要性一点都不逊色。对付一个强大的对手,最重要的就是利用脚步,不断保持距离感和节奏感,躲开对方的动作,伺机发动攻击。

「不要看李元勇好像打架很厉害,一个认真学过半年的拳击手,哪怕身体素质一般,就能轻松解决他。」

小秦听完点了点头,看到有人正在指导学员,就上前搭话。聊了两句后,小秦回来对曹飞说:「曹队,也真是巧,这个人正好是高恒的教练。他让我们在会客区等他一下,他尽快来找我们。」

会客室的桌上摆着烟灰缸,曹飞忍不住又点了一根。距离案件的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天,局长在言语中开始给案件的侦破施压。要是枉顾疑点,直接把已经认罪的赵沐交上去,案件也可以这样结束了。但曹飞怎么也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十年前,正是他手下的一个刑警队员,在破案的时候急功近利,没有全面综合地考虑所有疑点,差点导致一个无辜的嫌疑人被判死刑。这样的错误,他绝不会再犯。

「曹队,」小李打断了曹飞的沉思,原来是刚才的教练已经过来了。

三个人握手坐定后,教练自我介绍:「我姓康,在这家拳击俱乐部做教练已经五年多了。你们打听的高恒就是我带的学员。」

小秦虽然听了曹飞的介绍,但对拳击的实战还是不那么相信,「那康教练,请问高恒的水平怎么样?如果他遇到街上身体素质还不错的小混混,实战上能打赢吗?」

康教练忍不住笑了,「秦警官,可能你们对高恒不太了解,他可是从高中就练拳击了,大学还是拳击协会的会长。名义上我是他的教练,实际上我能教他的东西不多,我们也只是相互切磋。」

康教练看到小秦兴奋的表情,有些不解,接着说:「至于实战,如果对方不拿器械,高恒应对两三个人应该是很轻松的。」

小秦看到曹飞脸上露出了「你看,我刚刚就和你说了」的表情,觉得目的已经达成。正要感谢康教练,却看到曹飞递过两张照片,接着发问:「请问你对这两个人有没有印象?左边这个叫赵沐,右边叫李元勇。」

康教练接过照片,一下就认出了赵沐,「这个是高恒的好朋友,来找过高恒几次。我和他也聊过天,好像是做投资的。」然后盯着李元勇的照片看了很久,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人也来过一次,好像是和那个赵沐一起来的,当时还有个闹剧。」

曹飞没想到有意外收获,赶紧让他说说。

「我记得是有天晚上,赵沐带着这个李元勇一起来找高恒,说都是老同学,要喝酒聚聚。高恒当时还没训练完,他们俩就在一边等着他训练完。因为我当时把他们当成我的潜在客户,所以就多关注了他们一下。」

康教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发现,那个李元勇盯着高恒的时候,脸色越来越差。等到高恒从台上下来,立刻冲过去要闹事。」

「哦,那你知道是关于什么事吗?」曹飞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就知道那个李元勇推了高恒一下,还质问高恒:『他妈的,是不是你?』」

暗道一声「果然」,曹飞接着问:「那高恒怎么说?」

「高恒好像并不认识那个李元勇,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那个李元勇并不罢手,后来高恒差点和他动手。还好我和赵沐把他们分开了,不过那顿晚饭他们也没有吃成,不欢而散了。」

这也难怪,既然是蒙面,肯定就不会轻易承认。但是高恒为什么要袭击李元勇呢?难道他们之前有过过节?看来还要再次审讯李元勇和赵沐。曹飞相信三个人的关系肯定没那么简单。

「对了,」康教练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后面还有个情况有些反常,就是最近两周高恒都没有来训练。虽然我们这边的客户大部分都是偶尔来一次,但是高恒是最有恒心的,之前从来没有缺席过。、

「而且,那两天晚上还有人打电话给我们的前台,说高恒手机没人接,让我们帮忙找高恒接下电话。后面就发生了那种事,所以,这个情况我觉得有必要和你们说一说。」

「我猜,他每周训练的时间是周三晚上吧。」

「没错,是每周三晚上七点到九点。」

「好的,康教练。谢谢你,今晚你提供的信息太有帮助了。」曹飞起身和康教练握手告辞。

第二天一早,曹飞带领一队人前往高恒家中搜查,小秦前往山门市中国移动总营业厅调取高恒、赵沐和李元勇的通话记录。中午在局里汇合时,两边都收获颇丰。

8

单位食堂吃完午饭,在曹飞办公室,小秦首先汇报上午的情况:「今天我们去中国移动营业厅调取了三人的通话记录,发现李元勇最后两次被袭击的当天晚上,都有给飓风拳击俱乐部拨打过电话。还有……」

曹飞打断了小秦,「也就是说,李元勇确实怀疑高恒是蒙面人,所以最近两次遇袭的当晚才会打电话去验证,然后他也发现了高恒当时并没有去俱乐部训练。」

「没错。但是还有更蹊跷的。」

「哦?是什么?」

「过去的两个月中,赵沐每周的周日至周四晚上都会给高恒打电话,时间大约都在晚上十点左右。」

「也就是说高恒和赵沐的关系比我们之前认识到的还要密切。」

「是,也许他会了解一些高恒袭击李元勇的情况。」

「非常有可能。我们今天上午在高恒家中没有什么收获,但是在他楼下的信箱里面发现了重要的线索。高恒的信箱很长时间没有打开过了,所以根本不知道闵秀给他留了东西。这也难怪,现在大家都很少使用信箱了,就连我们的搜查都差点遗漏。」

曹飞从抽屉中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递给小秦,里面是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四行字。

「再见了。

今生我们都是身不由己,所以我不怪你。

我只恨李元勇那个混蛋!

如果能有来生,希望你能给我一份不会结束的爱情。」

小秦读完,看了一眼曹飞。曹飞点了点头,「是闵秀的字体,我们已经鉴定了。」

「但是这个好像不是邮寄的明信片,上面没有邮票邮戳,应该是直接放在信箱里面的吧。」

「是,而且还知道哪一天放进去的。」

「曹队,这我就不懂了,没有邮戳,怎么能判断时间?」

「在信箱里被发现的时候,这张明信片夹在两张家居展销会的宣传单中间,这两张宣传单相差两天。我们查了闵秀的交通情况,正好是她回山门的那两天。」

「所以是她离开山门的时候放进去的吧?」

「初步可以这么假定。」曹飞将明信片收回抽屉。

「那事情可能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从现在的线索大胆推测一下:李元勇之前做过让闵秀恨之入骨的事情,不但导致了高恒和闵秀关系的破裂,也间接导致了之后闵秀的死亡。由于闵秀的死亡,高恒开始以蒙面人的身份惩罚李元勇。

「李元勇后来在拳击俱乐部发现高恒就是蒙面人,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没有报警,而选择借着赵沐与高恒露营的契机,直接杀害高恒并嫁祸赵沐。赵沐并不知道李元勇与闵秀的故事,一直认为是高恒把闵秀害死了。」

曹飞先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又皱起了眉头,「如果这个推测成立,最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李元勇的不在场证明是如何做到的?只有破解了这一点,整个推测才有考虑的价值。」

「您说得对,我这几天仔细想过高恒的不在场证明,仅凭着狗叫声就判定他当时在家,这一点其实并不牢固。但是,我们也没有他伪造狗叫声的证据。」小秦在脑海中不断回忆那次去李元勇家的场景。

「你确定没有摄像头能够拍到李元勇的房间?」

「我确定,他们那栋楼的格局是这样的。电梯在每一层的中间,左右两边各有两个住户和一个楼梯间。两边的住户与电梯之间都隔着五米左右的走廊,但与楼梯间之间只隔着1米左右。

「不合理的地方是,摄像头只能拍摄到电梯左右各两米的地方。也就是说,只要李元勇从楼梯和地下车库后门进出,摄像头根本拍不到。」

「那这摄像头有什么用!」曹飞气愤地拍了桌子。

「听说是业主之前闹的,说摄像头对着自己的大门,一开门房间里面都被拍到了,后来就变成现在这样。」小秦一开始也和曹飞想法一样,后来他也想通了:如果摄像头对着自己家,估计自己也会不乐意吧。

「这可就难办了,之前核对狗叫声是否一致的时候我派人问过,那几户人家,包括狗的主人,当时都在睡觉。八月二十三号六点二十五分狗叫没叫,看来只有那只狗知道了。不对,那只狗肯定也忘了。」曹飞苦中作乐。

眼前的刑警队长最近扑在这个案子上,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头上本就不多的黑发变得更少了。小秦虽然也丝毫没有懈怠,但还是帮不上太多忙,不免有些歉疚。局里的人都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名义上是同事,其实更像师徒和父子。

听了曹飞难得的冷笑话,小秦赶紧应和,「是啊,再聪明的狗也不会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叫没叫,人类都记不住某个时间是不是在说话。」

因为是午休时间,两个人也有些疲惫了,曹飞索性闲聊开了:「对啊,记忆这东西,既不准确,也不客观,还没办法拿出来作为证据。所以,我们这些一线公安当然希望监控越多越好。

「如果露营区那里早早根据我们的建议装上摄像头,凶手也不敢放肆了。现在倒好,出了事,一天就装上了。」

「曹队,我觉得安全和隐私,本来就有矛盾的嘛。」

「是啊,其实我也理解。我女儿读高中时,她班里发生过几起盗窃,于是学校说要在教室里装摄像头。我是坚决反对的家长,怎么能让孩子在摄像头下成长!」

「您说得对,不过咱们这次也不需要摄像头,要是有个录音机就能满足我们喽。」小秦一边说一边脑子里开始想,如果真装个录音机,好像除了录狗叫声好像也没啥用,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两个人也不再说话,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小秦突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站起来,让曹飞吃了一惊。

「曹队,说不定还真有录音机。」

9

下午一点,赵沐被带往审讯室,曹飞正等着他。

赵沐坐定后,曹飞立刻发问:「赵沐,在八月二十二日中午,你和李元勇吃饭时,说起的『瞒了你很多年的事情』,」曹飞顿了顿,给赵沐一个回想的时间,「是关于李元勇的吧?」

赵沐的表情本来像古井般平静,曹飞这句话像是往里面扔了一块大石头。赵沐直接「嚯」地一下站起来,大声质问曹飞:「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你果然不知道,那你当时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曹飞没想明白,但还是接着说:「我们是从闵秀妈妈那里听到的。」

赵沐听了这句话,一下跌在椅子上,双手抓着头发,努力控制住情绪不要崩溃。曹飞也着实吃惊,借着闵秀妈妈的口把这件事说出来,确实是为了击溃赵沐的防线,但没想到效果这么强。

「阿姨,我苦苦问了你那么久你都不告诉我,现在我已经这样了,知道是他又有什么用?」赵沐的双眼已经通红了。

「你把事情交待清楚,他做了犯法的事情,我们是不会饶了他的。」

「没用的,秀秀现在已经不在了,时间也过去那么久,早就没用了。」

「时间过去再久,违法绝对会受到应有的制裁。」曹飞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对。随着时间流逝,很多案件最后都没有得到公正的裁决,但为了让赵沐说出实情,也只有这么说了。

赵沐用手背蹭了下眼睛,平复了情绪,「我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李元勇。我现在自身难保,至于制裁,只好相信您了。我就从头开始说吧。但是说之前,我想请您答应我一件事,我有一张秀秀的照片,放在车里的挡光板上面,能麻烦您拿给我一下吗?我太想念她了。」

曹飞迎着赵沐期许的眼光,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我对秀秀的感情从高二开始,这些年都没变过。秀秀当时成了高恒的女朋友,这件事我也可以理解。高恒家境很好,喜欢文学,擅长体育,又懂讨女孩子欢心,是我比不了的。秀秀当时很幸福,我也真心祝福他们。

「大二的时候他们突然分手了。虽然在同一个大学,但我和他们接触很少,所以我不清楚分手的原因,后来问秀秀她也一直不肯告诉我。虽然看到秀秀难过我也很心疼,但是我又有机会和秀秀在一起了。

「大学毕业之前,秀秀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我猜是因为她还忘不了高恒。这都没什么,我可以等。毕业之后,我陪她去了上海。在上海的日子秀秀又重新开朗起来,虽然偶尔还是会想起高恒,但是她慢慢发现我才是可以陪她一辈子的人。

「就在去年我们谈到了订婚,吴阿姨和我爸妈都同意了。在商定具体订婚的日子前,秀秀说她想回山门再见一次高恒。」

「这你也同意了?」曹飞有点不懂。

「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再等几天。我不仅没有阻拦她,还帮她订了来回的机票。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赵沐耸着肩膀,死死咬住嘴唇,整个面孔因为扭曲而显得狰狞。

「可是这次见面回来后,秀秀变得非常抑郁,问她原因也不说。不久之后,就发生了意外。我打电话给高恒,想问他知不知道秀秀的死讯。发现他并不知道,而且他也不知道我和秀秀在一起的事情。

「我就装作只是老同学之间的闲聊,问他最近有没有见过秀秀,没想到他矢口否认。我知道,他是怂了,怕和自己扯上关系。」

赵沐端坐起身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愤怒,「秀秀走后,我什么都不想做,更没空去管这个懦夫。日子就那么一天天地熬过去。后来一个大学同学余亮从国外回上海出差,约我一起吃饭。他在大学和高恒走得很近,我从他口中得知了几年前高恒和秀秀分手的真正原因,才发现高恒简直禽兽不如。」

「他到底干了什么?」曹飞感觉事情愈发奇怪。

「他背叛了秀秀!」赵沐吼了出来,然后,他似乎觉察出自己的失态,「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事,你接着说吧。」

「这些事情是高恒告诉余亮的,因为余亮常年在国外,犯不着骗我,那天他又喝醉了酒,所以我相信这些都是事实。」赵沐喝了口水,接着说:「在大二之前,虽然高恒和秀秀是恋人,但是并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高恒早就有想法,但秀秀一直拖着。

「到了大二情人节的时候,高恒又一次尝试,秀秀就答应了。但是在答应之前,她向高恒坦白一个秘密,一个只有她和吴阿姨知道的秘密。那就是她在刚进高中的时候,被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强暴过一次。

「因为顾及自己的声誉,她并没有选择报警,只告诉了吴阿姨。据吴阿姨后来和我说,那个男生没有再骚扰过秀秀,但是秀秀也没有告诉她那个男生的名字。今天吴阿姨告诉了你们,看来这件事情她是骗我的。」

赵沐讲到这里十分失落,曹飞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有告诉他实情,但是安慰他:「也许吴阿姨是不想让你走上不归路。」

赵沐没有对曹飞的话做出反应,「总之,高恒为了和秀秀发生关系,甜言蜜语,说不介意这件事情。然后没过两天,就立刻反悔了,说自己接受不了,提出了分手。」

曹飞想到自己的女儿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做父亲的该有多么痛苦。想开口安慰赵沐两句,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就继续安静地听下去。

「如果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顶多算一个懦夫,被欲望支配,但又没胆量遵守自己的诺言。但是余亮接着又告诉我,其实高恒刚上大二就勾搭上了一个学妹,两个人背着秀秀已经开房约会了很多次。

「高恒亲口告诉余亮,本来他就对秀秀腻了,但是如果没得手的话有点不甘心。只要秀秀从了他,就立刻和秀秀分手,只不过他没想到秀秀自己还送上一个分手的绝佳理由。」

真是个混蛋,曹飞攥紧了拳头。

「秀秀一直不知道这些事情,分手之后还始终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清白,而让高恒心存芥蒂。」赵沐已经出离愤怒,脸上没有了表情,语速也慢了下来,「听完余亮的话,我才发现秀秀真他妈的傻,她这次竟然还是怀着对美好初恋的向往回去的;她的生命,居然因为这个人渣而终结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赵沐脸上多了两行泪水,「可是她再傻,我也爱她。我就是知道这件事后才回来山门的,我多么希望高恒就是我喝醉之后杀的,因为清醒的我没有那个勇气。

「我现在更想把李元勇也杀掉。秀秀是被他和高恒两个人追得无路可逃才轻生的,可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曹队长,你觉得公平吗?」

看来赵沐之前说的瞒了很多年的那件事,是说高恒劈腿的事情,和李元勇没有关系。曹飞转移开话题:「高恒真不是你杀的?」

「我真不记得了,但是肯定不是清醒的我干的。曹队,既然吴阿姨已经说出了李元勇就是当年那个强暴犯,他会受到惩罚吗?」

不会受到什么惩罚的,曹飞心里清楚。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取证已经不可能,受害人也已经去世,根本不会有结果。事实上,强暴案的取证时限非常短,受害者犹豫一段时间之后,通常已经无法取得有效的证据了,最后变得男女双方各执一词,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闵秀的事情,李元勇应该是不会受到惩罚了。但是高恒的事情,法律也许会给他更重的惩罚。」曹飞叹了口气,「也许高恒也不是一个完全没有良心的人,所以才把自己害死了。」

「曹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沐不知道高恒和李元勇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我先和你确认一件事情。经过我们调查,在高恒被杀害的前两个月你在每周周日到周四晚上十点都会给他打电话,你能交待一下电话内容吗?」

「这个,我觉得和李元勇没有什么关系吧?」

「有没有关系我会判断,但是你不说,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赵沐思考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曹队,你对股票懂一点吧?」

「股票我没有经验,只知道低买高卖这一说。」

「那就够了。我来做个假设,仅仅是假设。如果别人私下给了你一笔黑钱,但是你想把它变成合法收入,该怎么办?」赵沐谈论自己的专业领域,气场一下强了很多。

没等曹飞回答,就接着说了下去,「这种俗称洗钱,途径很多,我认为最方便的,还是通过股市。」

曹飞并不知道怎么通过股市洗钱,也很好奇,催促他接着说下去。

「打个比方说,你在菜市场上以五块钱的正常价格买了一斤鸡蛋,如果你能够十块钱卖掉,那这五块钱就是你的投资收益,也就是合法所得。」赵沐看了眼曹飞。

「价格差了这么多,会有人买吗?」曹飞果然问了。

「正常来说是没有的,所以平时也不会有人在这个价格上来卖。但是你可以从黑钱中拿十块钱给我,让我来以十块钱的价格去买入你的鸡蛋,这样买卖就能够发生了。

「在我们买卖完之后,我再将鸡蛋以五块钱的正常价格卖出,把五块钱的黑钱还给你。这样你的合法收入多了五块,黑钱少了五块。钱就这么洗干净了。」

「没那么简单吧,我记得股票买卖是按照由低到高的卖价成交的,你要是用十块钱的价格去买,要先把市场上比十块钱便宜的鸡蛋都买光才能买到我的鸡蛋。」

「曹队长,看不出来你还真懂。」赵沐赞许地点点头,完全忘了这是什么场合,「如果把股市比作菜市场,我们就是要寻找那些无人问津的蔬菜来做交易。假如说有种蔬菜某一天没什么人交易,即使把比十块钱便宜的都买光也没多少。」

「所以,你打电话就是告诉高恒哪只股票第二天可以暗箱操作?」原来这就是高书记洗钱的流程:通过高恒将钱转移给赵沐,再让赵沐高价买入高恒持有的股票,这样来历不明的现金就成了合法投资所得,查证起来也十分困难。

「我接下来说的都是假设,每天晚上十点我和高恒确实有探讨过哪只股票第二天机会比较适合。偶尔会有大股东和其他投资者会在晚上召开一些小型会议,集中讨论一下做一单大的。当然,曹队长,如果你觉得我会直接拿着高恒的钱来做这件事,让你们有迹可循,那你可就太低估这个金融市场了。」

曹飞发现赵沐左一个「假设」,右一个「如果」,看来是没打算承认这件事。洗钱也不是案件的重点,所以也不再细问,转向案情:「这样的会议一般持续多久?是不是最近都在周三召开的?」

「不是,之前都安排在周末,这两周因为有个大股东周末出差,所以改到了周中。会议一般是六点开始,长度也不一定。因为占用了高恒的拳击训练,他的怨气很大,那两天我要送他去训练馆或回家他也不答应,自己急匆匆就走了,好像在赶时间。」

「那他当时是不是还带着拳击训练的运动装备。」

「是啊,这也怪我。我和他说一个小时就能开完,但是大家聊得投机,时间就延长到了八点。」赵沐说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曹队,我真的不明白,你问这些干嘛?这是我和高恒之间的事情,和李元勇有什么关系?」

「等审问完李元勇再告诉你答案吧。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提示。李元勇被人袭击的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啊,他说是个蒙面人,不知道是谁。」

「你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好像是最近几个月。」

「是你打电话给高恒,说了闵秀的死讯之后。」

「你,你是说……」赵沐张大了嘴巴。

「所以当时闵秀应该也把李元勇的名字告诉了高恒。高恒可能是个混蛋,但是最后还是良心发现了。」曹飞起身离开了审讯室,留下赵沐一个人眼神空洞地坐在屋子里。

10

曹飞回到办公室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小秦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你小子又不叫醒我。」曹飞站起身,「你的录音机找到了吗?」

「找到了,和我们猜想的一样。」

「好啊,你看下今天下午的审讯笔记。」曹飞将本子递给小秦,「现在我们有了动机,也破解了不在场证明,当下只缺确凿的证据。不过,好在方向已经十分明确了。」

小秦翻看完笔录,感叹了一声,「原来是这样,赵沐这家伙也真是倒霉。」

「否极泰来吧,虽然失去了闵秀,但是现在最恨的两个人,一个被杀了,另一个正好是杀人犯。我查了下他的账户,这几个月公司发的奖金可真不少,估计帮高恒洗钱大赚了一笔,他还转了不少给闵秀的妈妈。

「对了,高书记那盯得紧,没抓到真凶,暂时还不能放他。你有空去帮他把车里挡光板上面一张闵秀的照片拿给他吧。」

「好,曹队,我现在就去拿。」小秦想了想说,「我还是有个疑问,如果李元勇想要嫁祸给赵沐,为什么要用左手呢?赵沐又不是左撇子。事实上,就是因为我们觉得赵沐用左手杀人的话疑点太多,才会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

「如果他老老实实用右手的话,也许我们发现不了疑点,说不定就给赵沐定罪了。毕竟连赵沐自己也承认有可能杀人了。」

「你说得对,这点我也想不通,还是要问李元勇本人。不过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曹飞内心有点感触,「小秦啊,等你办的案子多了,就会深刻地理解那句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说不定他是右手有伤,也说不定就是他觉得那样顺手而已,甚至可能就是心血来潮,但是这个结果确实帮了赵沐不少忙。」

「那我继续寻找证据,如果有发现再向您报告。」

「去吧,确定性的证据是最难发现的,尤其是在现场没有监控的情况下。所以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曹飞说完突然笑了,案子能够到达这个阶段显然让他心情不错。

「你今天拿了照片后早点下班,也陪陪老婆嘛。结婚刚一年,就每天那么晚下班,早晚有一天她得到我办公室来闹。」

小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会的,她哪敢来您这闹,咱们这可是公安局。您要是把她抓起来了,她不还是得求我。」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实话告诉你,不怕她来闹,就怕闹完你也不改,把她直接气跑了。你还是要多关心关心,不能为了工作完全不要家庭嘛。」

小秦知道这是曹飞的经验之谈,也是他对自己真切的关怀。

有时候男人之间最怕这种真情流露,尤其是上下级之间。小秦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向曹飞郑重地敬了个礼,大声回答:「是,长官,保证完成任务。」然后笑着走出了曹飞的办公室。

小秦走后,曹飞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合影。照片里的三个人笑得灿烂,那时候也还是一个完整的家。

可能是赵沐的经历触到他内心的柔软处,曹飞不禁开始思考:生离和死别,哪个让人更加痛苦?

这两种痛苦,在短短的十年内依次体会,赵沐又是怎么撑过来的?况且,直到最后,闵秀也不相信赵沐能够给她生存下去的希望,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经历的一切,就这么匆匆走了。赵沐竟然还会觉得闵秀太傻,他自己可比闵秀傻多了。

小秦刚好赶在下班前到车辆扣留中心。值班的同事将他带到车前,把钥匙交给他后就回值班亭了。

小秦看到赵沐的车子,心里暗暗开心,这款福克斯正好是自己接下来想换的新车型,车子还这么新,刚好可以试驾一下。

小秦打开车门进去,果然在挡光板上发现了一张闵秀的照片。照片上的闵秀还是高中生的模样,清纯中透着一种古典的优雅。这样的美人胚子,难怪赵沐不敢追求,换做自己也不敢想。

把照片装进口袋,插上钥匙,小秦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是这么的悦耳,座位的舒适度和车内的空间感也不错,小秦开车绕着院子兜了几圈,驾驶体验十分流畅。

关门下车后,小秦走到车头前,忍不住打量这款车的外观,越看越满意,心里暗暗决定:就是它了,老婆批准了就换。今天下班早,好好请她吃个饭,估计有戏。

和值班的同事说了再见,小秦走回自己的车里,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说今天可以去接她下班吃饭。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先是不敢相信,然后是欣喜若狂,接着就是担心他反悔。小秦只好笑着保证,「我现在就过去,等下见。」

挂了电话,憧憬着自己的福克斯,小秦启动了自己的汽车,准备回去。

突然,小秦的心中被一道光线照亮:不会吧,这么简单?小秦赶紧停车,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行车记录仪,发现最长只能录三个小时。太短了,估计没有用,希望来得快去得也快。

算了吧,还是试一试,小秦又回到值班亭取了钥匙,打开赵沐车中的行车记录仪。屏幕上的时间刚一出现,小秦的眼睛立刻直了,他知道,今晚的约会又要泡汤了。

11

折腾了一个晚上,曹飞和小秦在办公室里睡得正香。一个警员敲了敲门,告诉他们李元勇已经按要求被带到审讯室了。

曹飞和小秦在盥洗室洗了把脸,相视一笑:这个案子已经破了。「走吧。」曹飞最后整了整衣服。

李元勇本来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审讯室里面,看到曹飞和小秦进来,立刻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我说警察同志,你们这三天两头地把我叫到警察局来,我还要不要工作了。以前是便衣我也就忍了,今天倒好,直接穿着警服让我过来问话,以后我的客户还敢买我的车吗?」

「别着急,坐。」曹飞淡定地坐下,看着李元勇。

李元勇一拳打在空气上,也觉得没意思,只好猛地坐下,表示自己还在生闷气。

「李元勇啊,其实,我们是想拘捕你的。最后觉得还是用问话的理由,你比较不会抵抗。所以说,他们穿警服去找你是合规矩的,你反而要感谢他们没给你戴手铐。」

「拘捕我,为什么?」李元勇的神色一下变了。

「因为你杀了高恒。」曹飞不急不缓地说。

「这……这怎么又说回这里了,上次不是已经把误会都解释了吗?我当时在家,还有录音作为证据。」

「你那是什么证据,不就是有几声狗叫吗?谁知道当时你邻居家的狗有没有叫?我看就是个录音。」小秦早晨又打了遍电话和老婆赔礼道歉,心情正不好。

「警官,这没有证据,可不能瞎说啊。那只狗当时确实叫了,它平时就经常吵了我早晨的好梦。」

小秦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屏幕对着李元勇,「给你看证据。」

李元勇看向屏幕,却发现屏幕上十分灰暗,根本看不清内容。只有右下角的时间非常清晰,一秒一秒地走着,应该是监控录像。「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们一直想找的录音机,它根本没有录到狗叫声。」

看到李元勇还是一副不懂的样子,小秦接着解释:「你们那层楼的监控录像作为摄像机来说非常没用,如果你从楼梯下楼,它是一点痕迹也拍不到,这点我们也发现了。但是,如果你把它作为录音机,可就非常有用了。你看这时间,八月二十三日早晨六点十五到六点三十,屏幕画面看得清吗?」

李元勇不知道小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先据实回答着,「看不清。」

「那就说明狗没有叫。」

「警官,不要再和我打哑谜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当时狗真的叫了,监控录像又没有声音,怎么能录到狗有没有叫呢?」李元勇有点急了。

小秦将电脑合上,得意地说:「当时天还早,如果狗叫了,你们的声控灯就会亮起来。你是可以控制自己不被拍到,但是光,你可是拦不住的。」看到李元勇表情骇然,小秦接着说,「所以,打电话的时候你根本不在家。」

李元勇眉头紧锁,想不到什么狡辩的理由,只好换个话题,「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警官,我和高恒都不怎么认识,怎么会想起来杀他嘛。是赵沐,赵沐为了闵秀要杀高恒。」

「先不说赵沐,你被袭击的事情,前两次怎么没和我们说?」曹飞仍是不露声色。

「曹,曹队,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和这个案子没关系吧。我,我高中经常打架,现在有人报复我也很正常啊。俗话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嘛。」李元勇强装镇定,但是说话已经开始有些结巴。

「是吗?那高恒死后没有人再袭击你了吧?」

「这,这个……确实还没有。」这件事到店里一问就知道,李元勇也不敢撒谎。

「之前我们就想,你也算是人高马大,以前又打了几年架,谁能蒙着面次次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恐怕也只有练过拳击的高恒吧?我估计,你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曹队,您这都是瞎猜的,那个人蒙面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我啊,更没怀疑过高恒。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我们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是吗?」曹飞拿出一张表格,「那为什么你第一次在飓风拳击俱乐部里看到他打拳的时候,要去质问他?而且还在最近两次被袭击之后,打电话去那个俱乐部查他的岗?这是你的通话记录,你打电话过去不是报名的吧?」

曹飞等了一下,看到李元勇没打算回答,「所以,你应该通过那两个电话确定了就是他。至于原因,我猜他应该知道你刚进高中的时候对闵秀干过些什么。现在闵秀死了,也许他是良心发现,所以想要惩罚你。」

李元勇听到最后这句话,一下摊在了椅子上,像是融化的蜡烛。半晌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曹飞和小秦等待着李元勇投降。

「你们没有证据,闵秀已经死了,高恒也已经死了。你们这都是血口喷人。」李元勇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是死了,但是你相信有鬼魂吗?」小秦故意吓一下李元勇。

李元勇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脸上虽然惊恐,但还是嘴硬,「我不信,根本就没有鬼魂。」

「其实我也不信。但是这件事,我宁愿相信是他们两个的鬼魂逮住了你。」小秦拿出赵沐车的照片,「认识这辆车吧?」

「这是我卖给赵沐的车,当然认识。」

「赵沐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应该也是你帮他装的吧?」

「是我装的。」

「那我说些你都知道的:福克斯这款车有两个车载电源接口,也就是常说的点烟器口,一前一后。后面的那个在车子熄火后是不断电的,这个你应该提醒过你的客户吧。」

「那是当然,如果熄火后有耗电设备还插在上面,对汽车电池不好。」

「赵沐和高恒露营的当晚,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恰好就是插在后面那个上面,而且忘记拔下来,对着营区的入口拍了一整夜。」小秦想起昨晚自己启动车的一瞬间,自己的行车记录仪语音提示安全驾驶,这才想到了福克斯这款车的特点,从而发现最为关键的证据。

小秦正在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庆幸,没想到李元勇哈哈一笑,「警官,你不会说拍到我了吧?说到车我也是行家,行车记录仪只能保存三个半小时左右的录像,而且是循环保存,每增加一段新的,就会删除一段最早的。所以就算它拍到现在,那也只有过去三个半小时的而已。」

「那如果是关掉了循环保存呢?」

李元勇的眼睛一下睁到了最大,「怎么会有人关掉循环保存?」接着小声嘀咕,「再说,最多只能拍三个半小时而已。他们十一点多出发去五丰山的,从那时开始算,怎么可能拍到早晨五点多的事情?」

「看来你并不了解赵沐。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说他有个怪癖,每一次启动时都会手动格式化存储卡,然后开始录像,所以自然没必要循环保存。至于三个半小时,你说的是16G存储卡吧,可是你给赵沐装的是32G的存储卡,这你都忘了?七个小时,拍到六点足够了吧。」

小秦将电脑屏幕再次转向李元勇,「也得谢谢你给赵沐装的高清夜视记录仪,虽然天才蒙蒙亮,但是拍摄效果可是真够清晰的。卖这么贵的东西给他,还配上32G的存储卡,你当时是想好好赚他一笔吧。」

李元勇看着电脑屏幕,五点三十五分的时候,自己戴着有血渍的橡胶手套,匆匆跑出露营区。虽然刚才小秦说的有些话他并不认同,但知道大势已去,他也懒得辩解。

曹飞看他没有开口,丢给他一张照片,上面正是屏幕里他戴着的那副手套,「我们找了一整晚,里面有你的皮屑,外面有高恒的血迹。你处心积虑地嫁祸赵沐,结果被他的一个疏忽给逮个正着,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李元勇彻底放弃了抵抗,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有多难熬,每天下班都提心吊胆的。每被打一次,就会想起闵秀一次,然后就彻夜失眠。我受够那样的日子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也算是解脱了。」

「和谋杀比起来,强暴算是件小事了。你也说说你和闵秀的情况吧。」曹飞希望案件的背景再完整一些。

「那是个错误。我当时刚刚进入高中,迫切地想加入高年级的组织。有天傍晚,高三的大哥在操场上给我一个指示,让我强吻操场上一个女生,算是对我胆量的考验。我打起架来虽然在行,对吻女生这种事情完全不懂,一时竟有些犯怵。

「大哥甩了我一个耳光,让我赶紧滚。我被这个耳光扇得恶向胆边生,昂着头问大哥:『大哥你指一个,我不光要亲了她,我还要办了她。』大哥在操场上随手这么一指,就指到了闵秀。

「我观察到她每天下了晚自习后,有去附近公园跑步的习惯,就尾随着她。其中正好有一段灯光昏暗、人流稀少的小路,我学着电影里面的样子把她从后面打昏,犯下了这辈子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李元勇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我当时以为她没看到我,没想到后来她居然找到了我,警告我说:『我看到是你了,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杀了你。如果你告诉任何人,我也会杀了你。』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就再也没有招惹过她。没想到她后来竟然会自己告诉高恒,我真是不明白。」

是啊,这么阴暗的历史,为什么要告诉高恒呢?小秦也是为闵秀惋惜。毫无保留的信任离死亡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你整个的局都做得非常漂亮,处处把赵沐推向我们的枪口,唯独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赵沐又不是左撇子,你为什么要用左手杀人?」曹飞问出了这个案子最大的疑团。

「我以为他是个左撇子。我看到他吃饭、写字这些都是用的左手。那天他请我去他家吃饭,就是左手拿刀切菜的,这个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当时他切菜用的刀,就是我杀死高恒用的那把刀。我一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说他不是左撇子,但之前如果我问了,肯定会增加自己的嫌疑,所以也就没问。」

李元勇脸上的疑惑很快被一种坦然替代了,「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左手右手,也没什么差别。」

12

「八二三」大案告破,小秦被授予了二等功表彰。本来这个表彰是给曹飞的,但是他极力向上反映,这次破案主要是小秦的功劳,所以上级也就调整了一下。

案子彻底结束之后,曹飞休了五天假,带着女儿飞去看前妻。没想到,在机场里竟然遇到了赵沐。

坐在机场舒适的咖啡厅内,重新穿回商务的行头,举手投足间,赵沐和狱中那个邋遢的嫌疑犯彻底划清了界限。曹飞观察着赵沐此刻真实的气场,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他骗了。李元勇最后那句话又一次浮现在曹飞的脑中,真的没有差别吗?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让女儿先去登机门那里等他,准备向赵沐寻找一个答案。

「赵先生,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之前拘留你那么久,让你受委屈了,也请你不要见怪。」

「曹队长言重了,当时我的嫌疑最大,拘留我也是应该的,请坐。」

曹飞坐下后,赵沐笑着说,「还好你们最后发现了真凶,不然我现在正等着执行死刑呢。真是谢谢你和秦警官。」

「客气了,不过这个案子是天在帮你,不是我们在帮你。」曹飞话里有话。

赵沐只是微笑着,却并不答话。

曹飞将自己和女儿的登机牌放在桌上,推到赵沐面前,表明这次只是偶遇,而不是追踪调查,「高恒是被李元勇蓄意谋杀的,这一点千真万确。但是案子还是有些疑点。」曹飞停顿了一下,「不,是巧合。我想求证……」

「曹队长,」赵沐看完登机牌后打断了曹飞,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答应我不录音,我知无不言。」

「好,我答应你不录音,但是如果听到违法的事情,我还会继续追查。」

「那是当然,不知道曹队长想求证哪些巧合。」

「在刑警队工作了这么多年,如果给所有的犯罪分个类,我会分成两类:蓄意和巧合。在这个案子中,我实在分不清有些巧合是不是蓄意。」

「曹队长,还记得我之前和您讨论过的那个闯红灯的问题吗?」

「当然,按照法律,追赶的人不构成犯罪。因为即使被追赶了,也可能不选择闯红灯,即使闯了红灯,也可能不会被撞。」

「那也就是说,追赶是蓄意的,闯红灯和被撞都是巧合。那我想问问,」赵沐直视曹飞的眼睛,「原谅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您最亲的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您该怎么寻求正义?」

赵沐的话推开了曹飞脑中的一扇大门。从警几十年来,他遇到的案件中,类似赵沐描述的这种情况简直数不胜数。他清楚法律的局限,不可能涵盖一切,使每个人都觉得公平;他更清楚公民的权利,里面绝对没有审判其他公民这一项。

「我不知道,这种蓄意的巧合很可能不被定义为犯罪。」曹飞也直视着赵沐的眼睛,「那你会怎么做?」

「我啊,找个路口,也追赶他们一下。」

曹飞突然就被这个答案击中了。赵沐这个回答既没有凌驾法律的权威,也没有臣服于法律的局限。曹飞脑中闪过自己想问的种种巧合,突然全部有了答案,「看来高恒和李元勇是没有好运气。」

「是啊,我其实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不走运。曹队长,咱们也别打哑谜了,再有四十分钟我就要登机了,你可以把你的猜测都说出来。我心中有个故事,如果你的猜测和我的故事有分歧,那我就把我的故事分享给你。」

曹飞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从源头开始追溯,「好,那我就从头开始吧。九年前,你和闵秀、高恒、李元勇进了山门一中同一个班级。高一李元勇因为被高年级混混刺激,强暴了夜跑的闵秀。

「闵秀因为维护自己的名誉,只告诉了自己的妈妈,但也没说出李元勇的名字。高二时你和高恒都喜欢上了闵秀,但闵秀选择了高恒做男朋友。」

「等一下,另一种可能是,我从高一入学时就喜欢上了秀秀,我也因为喜欢她所以经常去公园夜跑,只为和她偶遇时说声你好。但是那天,事情发生的当时我还只当是她没去而已。

「直到后来,我看到李元勇神色慌张地离开,才循着方向找到了昏迷的秀秀。唤醒她后,她一边哭,一边让我发誓保密。之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李元勇再也没有放肆。高二时,秀秀和我们班的白马王子高恒成了一对。」

对闵秀的感情竟然这么早吗?赵沐之前说的高二和这次说的高一,把这个案子里面他所有的蓄意作为都变成了巧合。

按照他之前的口供,既然他一直不知道李元勇就是强暴闵秀的人,那么他同时出现在高恒和李元勇的生活中就变成了个巧合,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也就是个巧合。而如果他知道,那他就是在蓄意引诱李元勇杀害高恒。

如此重大的差别,可是现在闵秀已经去世了,赵沐在开始的时候究竟是否知道李元勇当年的恶行,有无动机恐怕再也无法查证。

曹飞突然又想到李元勇说的那句:我以为她没看到我。看来闵秀确实没看到他,是赵沐告诉她的。

曹飞接着说,「然后就是你和高恒、闵秀都进入了山门大学,李元勇去做了4S店的接待。进入大学后,高恒成为拳击协会的会长,和闵秀维持着恋人关系。大二的时候,闵秀在和高恒发生肉体亲密前,向高恒说了李元勇强暴她的事情,高恒装作不在意,和闵秀发生了关系。

「但实际上他已经有了新欢,早就计划和闵秀分手,所以借着闵秀说的这件事如愿以偿。然后闵秀虽然在大学没有成为你的女朋友,但是毕业后和你一起去了上海,而高恒留在了山门市工作。」

赵沐听完这段之后,表情有些复杂,仿佛很用力地在下一个决心,「这里也有另一个可能:闵秀确实向高恒说了自己被强暴的事情,但是,并没有提到李元勇的名字。」

看到曹飞震惊的表情,赵沐又补了一句,「我当时也在拳击协会。一个原因是高恒的背景让拳击协会有最好的资源。而且到了大学,不能再朝夕相处,加入拳击协会也可以多见见陪着高恒的秀秀吧。」

曹飞和小秦做过很多大胆的猜测,但是从来没有想过高恒会不知道是李元勇强暴了闵秀。那后面是谁在袭击李元勇呢?等一下,赵沐不是说他也在拳击协会吗?这么说高恒从来没有良心发现过。

李元勇啊李元勇,你还想着嫁祸赵沐。到头来,赵沐不但把对你的袭击嫁祸给了高恒,还把杀死高恒的任务交给了你。

曹飞按照赵沐说的话,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案情,「我接着往下说,到了上海之后,闵秀渐渐忘却了高恒,你们的感情也逐渐升温,两个人也开始谈婚论嫁。这时候闵秀希望回山门再见高恒一次,你大度地帮她买了票。

「她回到山门后和高恒发生了一些事情,据高恒说是他拒绝和闵秀发生肉体关系,当然这点你是不相信的。闵秀回到上海后心情抑郁,不久之后意外坠楼身亡。你偶遇大学同学余亮,知道高恒当年劈腿的事情,于是决心回来报复他。」

「我是和余亮喝了酒,他可能也知道那些事情,但是他并没有说一个字。劈腿的事情,我自己在大学的时候就全都知道,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没有直接告诉秀秀。现在想来,可能是想让她自己发现吧。

「他们分手的细节,秀秀后来也全部告诉了我。在我们决定共度一生后,我才把高恒劈腿的事情告诉了她,可她不相信。我帮她订了机票,让她回去问个清楚,不要带着遗憾和我在一起。」

赵沐眼眶有些发红,他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为了这件事我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秀秀她毕业后,从一个清纯可爱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姑娘。

「在他们见面后,高恒居然再次淫虫上脑,又打起了秀秀的主意。他先是赌咒发誓自己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然后哭诉他这些年一直后悔和她分手,恨自己当时的懦弱,也祝秀秀以后幸福。聊完后,他绅士地提出要送秀秀回酒店。秀秀对他放松了警惕,让他进了房间。没想到他居然……」

赵沐猛地一捶桌子,周围的人朝这里投来异样的目光,而赵沐浑然不觉,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中,「秀秀试着呼救,但被高恒一把捂上了嘴。李元勇带给她的压抑多年的恐惧重新占据了她的灵魂,让她失去抵抗的力气。她回来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在自杀前,她留了一封遗书,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

「她说之前被李元勇追得好苦,这些年噩梦从来没有间断过,但是她忍下来了。而现在,高恒又将她逼上绝路。她既无法默默承受两个恶魔对自己精神的吞噬,也不愿报案,让所有人知道我有一个被强暴了两次的老婆。遗书的最后,她让我不要为了报复而犯法,还特意委托我照顾吴阿姨。」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做了多少事情?他死了,这些独处的记忆就全部没了。两人在一起又可以做多少事情?他们死了,所有相互的喜悦、痛苦、背叛、挣扎也全部没了。

如果没有那封遗书,那次见面的一切就成了永恒的黑箱。如果没有这次偶遇,闵秀在曹飞的心中,可能也就是一个想和高恒再睡一次而被拒绝的傻女孩。此时此刻,曹飞觉得流星雨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这些背后的故事才称得上真相。

赵沐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这件事情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秀秀没有告诉高恒,她准备结婚的对象是我。为什么我过了半年才回山门?因为我要调查高恒和李元勇,还要想出一个不犯法的追赶他们的方法。

「这半年时间,我训练左手,模仿秀秀笔迹,重新练习拳击,还要胡吃海喝让自己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个能够打得过李元勇的人。」

听完之前的描述,曹飞毫不怀疑赵沐能做到这些事情。隐忍和专注,从赵沐对秀秀的感情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把这两个品质用来复仇,赵沐可以成为最可怕的杀手。

「所以你回到山门,同时接触高恒和李元勇。帮助高恒洗钱,让他对你产生信任,放松警惕。同时借着买车,和李元勇搞好关系。在他面前你表现出左撇子的样子,背后你作为蒙面人用拳击的套路袭击他。

「然后你带着李元勇去找高恒,让李元勇怀疑高恒。接着你连续两周在高恒没去拳击俱乐部的时候袭击李元勇,让李元勇认定高恒就是蒙面人,于是起了杀心。」

赵沐点了点头,「这次你说得都没错,那两周的周三,会议确实是我暗中安排的,高恒确实带着运动装备,因为时间比较晚了,会议结束后他就去了附近我推荐的拳馆训练。

「有一点需要补充的就是,在挨完最后两顿打之后,李元勇还去好言好语地问了高恒一次原因,但高恒根本不愿意浪费时间,直接告诉李元勇,『就是我打的你,不服想怎么样?要是以后再来骚扰我,就让公安把你抓进去,在监狱里面教训你。』说到这,曹队长,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

「时隔那么多年,我本以为他们会悔改。但是事实呢?高恒对闵秀和李元勇做出的事情虽然不一样,但都是一以贯之的傲慢;李元勇对闵秀和高恒做出的事情也不一样,但也是一以贯之的暴戾。

「如果高恒能解释一下,太容易就能证明蒙面人根本不是他;如果李元勇能够真心认识到,无论何时都不应把自己的烦恼用伤害别人的方式解决,怎么会杀人呢?」

赵沐从包里拿出闵秀的照片,「秀秀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是被逼无奈才闯的红灯,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而这两个人,根本眼中就没有红灯,肆意妄为,把自己凌驾在所有人之上,就算不是我追着他们,他们早晚有一天也会害人害己。」

赵沐看了眼时间,接着说:「看来我要加快点速度了。接下来就是为流星雨那天做准备。首先是高恒这边,我在他的信箱放了我模仿秀秀笔迹写的明信片,上下各夹了一张秀秀回来山门那个时间段的宣传单。如果你们去查,会发现其他信箱没有同样的宣传单。

「当然,这是在一个多月前放的,他们小区的保安录像只会保存一个月,我之前借着丢钱包的名义去调查过。在那家拳击俱乐部我买了和高恒一样的包放在后备箱。然后我电话里和他约了去看流星雨,让他用短信和我确认时间,这样就会被认为是他约我。

「我暗示他我们要大吃大喝,让他来建议我们把帐篷移到远离人群的地方,然后和他吃烧烤、看流星、喝酒,然后开开心心地睡觉。

「至于李元勇就稍微复杂一点。我知道他有打电话录音的习惯,也有抱怨邻居家狗叫的习惯,就暗示他很多次,这个能够证明他是在家里的。在开玩笑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向他透露,左胸第二根和第三根肋骨那里是心脏主动脉瓣的位置,一刀下去,即刻致命。

「请他去我家,给他看我用左手拿刀切菜,做菜的时候还拿着那把刀告诉他,明天烧烤就要带上它。当然,还要表达一下我对高恒的仇恨,暗示他我喝多了可能冲动。

「最后,就是我自己了。首先将行车记录仪中原先16G内存卡换成32G内存卡,在出发时关闭行车记录仪的循环保存,格式化后将它插在不断电的那个接口开始记录;

「到达露营区后,和高恒把行李安置好后,找到停在露营区入口对面的那辆车车主,以新车希望放在视线看得到的位置为理由,出钱和他换车位。在挡光板上放上秀秀的照片。然后开始等待。」

「等待?」

「是啊,我只是扔出去了骰子,骰子可能会停在六点,也可能不会。」

「什么意思?」

「李元勇只是可能会用左手杀人,然后为我留下最大的疑点,甚至说,他只是可能在那天清晨会来杀人;他只是可能会接我的电话,也只是可能会用狗叫作为不在场证明为自己种下隐患;也只是可能会因为市委副书记的儿子遇难所以派刑警队队长来负责我的案子;

「也只是可能这个刑警队长会因为多年前那起冤假错案而不遗余力地想把『左手』那个疑点搞清楚。曹队,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难道不是吗?」

赵沐将秀秀的照片收回包内,话已经要说到结尾了,「至于后面就有更多变数了,运动包的线索,拳击俱乐部的争执,明信片的发现,不在场证明的破解,都不是可以预谋的事情。最后终于等到你们主动怀疑李元勇,我才自然地索要秀秀的照片,希望你们能发现行车记录仪的录像。」

「如果我们没有按照你的设想洗脱你的嫌疑呢?」

「如果我主动把李元勇供出来,那我引诱他杀人的迹象太明显了。即使法律无法给我定罪,高书记也不会放过我,他可是黑白通吃的恶官。你是一个正直的警察,我相信你不会去向他告发我,所以才会和你说这些。

「况且,李元勇当年确实是一时冲动,而且也算被我体罚过了,高恒才是我最希望从世上抹去的人。既然李元勇帮了我这个大忙,我们谁来负责这宗命案就交给命运了。总之,我做好了自己承担死刑的准备。」

「那如果李元勇没来杀高恒呢?你真的会放过他们两个吗?」

「以他对高恒的怨气,怎么可能答应周末的早晨来接我们?所以在他答应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了。至于万一他临阵退缩了怎么办……」

赵沐起身,暗示这是最后一个回答,「那天早晨,其实我是被闹铃吵醒的。那就是高恒的丧钟,敲响时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要死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也挺好,至少现在我又可以陪着秀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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