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玉是八岁被卖到上官府邸的。
与寻常被卖的姑娘不同,她很乖,不哭不闹。
上官一族是富商,经营在江南一带。伶玉被买入府做了小姐的丫头,她人机灵俏皮,又生得好,很得小姐的眼,没多久便做上了贴身侍女。
随着时间流逝,她模样生得愈发俏丽,跟在小姐身边读了许多书,不止识字,也懂了颇多道理。府上有位入仕的二爷,得了空会教她习字。伶玉有时就想,这样留在府里也不错,至少不必再担心父母打她,忍饥受饿。
上官行有一房妻室,内院两个通房。
那一日,伶玉如往常跟二爷习字。
她趴在案上,因小日子到了,腹下坠痛,身子不适。二爷却是极为严厉的,教习她是半分不肯放松。
门一动,伶玉就立即坐直腰身。
上官行进来,看她字练得如何。
伶玉脊背愈僵,上官行看得眉毛皱紧,能夹死一只蚊子。
“今日再练十篇。”
伶玉使劲咬住下唇,小腹一抽一抽的疼,她想说自己不舒服,可一个下人,怎能违背主子。
上官行终于看出了她不对劲,正想问,余光又瞥到她裙下的一抹红,陡然顿住,竟无法再去看她。
一开始,妹妹央求自己教习她院子里的丫头习字,他堂堂二榜进士,怎能教一个婢女。奈何妹妹三番四次地磨他,也就答应了。却不想这丫头一股子韧劲,很乖,做什么都毫无怨言。而随着二人关系越近,他也渐渐发现,自己再无法把她当成一个寻常的婢女。
他院子里有两个通房,人并不多,等她大了,也不妨跟妹妹把人要来,纳到院里。
如是想。
后来,上官行对伶玉实好,却从未有过逾矩的行为。
没过多久,府上来了一位贵人,上官行对这人很恭敬。
那一夜,上官行找到她,面上有些愧疚,问她愿不愿意跟那人离开。伶玉知道,即使自己不愿意,也是不得不走了,她心里很失望。
翌日,伶玉换上了崭新的湖绸湘裙,梳飞仙髻,鬓间簪了一只碧玉琉璃钗。
她收拾好细软,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数年的厢房,静静叹了口气。
单手推开门,海棠花下,一掀长人影负手而立,男人背对着她,玉冠束发,一袭刺绣暗纹直裰,鼻梁直挺,侧脸俊朗。
伶玉好奇,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是要带走我的人吗?”
男人一顿,慢慢转过了身。
两人的距离并不远,男人微笑着看她,眼眸深邃,仿佛跨越了许久,久到模糊了岁月时间。
“你愿意跟我走吗?”
伶玉当时在想,她即便不愿又有什么选择呢?可是那一刻,她嘴唇微动,说出的话竟是,“我愿意。”
男人说他名唤李玄翊,小字行止。
伶玉问,她该称呼什么。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说可以叫他郎君。
伶玉细细咀嚼着这两个陌生的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后来的几年,伶玉被安排在了一处宅院里,仆从成群,男人把她保护得很好,但他却不常回来,有时几个月伶玉都见不上一面。
她常常自己一个人在前院的书房练字,因为在那可以第一眼看到他。
伶玉对他的感觉很奇怪,说不清是什么,有尊敬,也有说不出的依赖。
她及笄那年,男人说要带她去一处新宅子,宅院要比这里大上许多,问她愿不愿意。
伶玉呆了会儿,将软软的小手放到了男人手里,一如当年的乖顺,“我愿意。”
新帝登基两载,后宫虚空,前朝朝臣吐沫星子快淹了乾坤宫,也没能说动皇上纳妃。直到这一日,他们不近女色的帝王竟领了一个小姑娘回来,说要封她为后,朝臣们再次上书,言此女来路不明,身份低微,不配为后。新帝不轻不重地驳了奏折,甚至把那些领头的人也打压出京,并道不娶此女,便永不纳妃。
这还了得!
朝政刚稳,一国怎能无后!
朝臣们连连哭求,说此女也不是不妥。
如此,伶玉经过几日繁琐的大典后,住进了坤宁宫。
那一夜,她坐在能容下十人的喜榻上,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
帝王进来,许久饮了酒,眼眸微醺,晕染着醉意。他含着笑,站到伶玉面前,高大的人影挡住了明晃的烛火。
他伸手挑起了伶玉的下颌,这动作有些轻挑了,他向来尊重她,从未这样过。
伶玉感觉不自在,脸颊烫红,别开眼,丹蔻妆霞,云鬓雾鬟,衬得她娇媚动人。
帝王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珠。
动作很轻,透着醉意渡到了她口中。
粗砺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伶玉听见他开口,声音低哑怅然,“你还如当年一般,朕却老了。”
他等了多久,已经记不得多久了,光阴流转,时过境迁,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她。
伶玉没听懂这句,狐疑地看过去,却没等到接下来的回答,帝王又吻了过来,没了方才的克制。
她很疼,疼得忍不住,泪珠子便落了下来,“郎君,我疼……”
郎君叫了多年,再难改过来,哀求的语气,在男人耳中却是别样的意味。
李玄翊没忍住,药了她一次……两次……
伶玉最后累得不行,也不管别的,睡了过去,后来的事就都不记得了。
再醒过来,已是翌日的晌午,枕畔没了人。
伺候她的两个小宫女听见里面的动静,进来挑帘,日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缓了会儿,伶玉才道:“几时了?”
她一开口,才觉嗓子哑得厉害,微微发窘,刻意咳了两声。
两宫女是受过训的,自然不能让主子不自在,一人先道:“回主子,过午了,主子可要用午膳?”
伶玉想了想,道:“先沐浴吧。”
总觉得身上黏糊糊得难受。
进了净室,伶玉才看见身上一块一块的痕迹,实在……惨不忍睹,活像受了虐待。
伶玉抿抿唇,指尖戳了戳发青的一处,并不疼,只是看着吓人。
她进净室没多久,外面就有了动静,伺候她的洗竹说好像皇上来了。
伶玉刚舒服得泡下浴桶,不想这么快起来,更何况都是那个男人弄下的,以前照顾她的时候处处有礼,看不出竟然这么……
伶玉咬咬唇,脸颊生出一坨红晕。
就这么会儿功夫,李玄翊就进来了。看见浴桶中雪白的双肩,又不禁想起了昨夜,昨夜他实在过分了。
他低笑两声,走过去,也没管浴桶里的水,抱住了里面的女子。
伶玉惊呼一声,那只大掌已经握住了。
“当年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才这么大点。”
他甚至用手比划着捏了两下。
伶玉羞得不行,“皇上好不要脸。”
“你说什么?”男人眼神威胁。
李玄翊当了这么多年皇上,她是第一个敢骂他不要脸的,偏偏他还舍不得罚她。
伶玉哼了一声,努努嘴不说话了。
净室胡乱的弄完,李玄翊给她一件件穿了衣,二人一同出来用午膳。
……
伶玉刚当上皇后那几年,听多了奴才的闲言碎语,说她出身卑微,德不配位,不堪为后。伶玉也不傻,奴才敢这么大胆,定然是有人在后面指使。
她用了点手段处罚了那几个奴才,后来再没人敢说了。
伶玉请李玄翊找几个姑姑教她宫中礼仪规矩,李玄翊听后很惊讶,抱着她亲了两口,“那些都有人去管,你老老实实做朕的皇后就好了。”
伶玉摇头,定要学好这些。
人娇娇软软的,看不出这么倔。
李玄翊淡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好,朕给你找。”
待伶玉一走,李玄翊很快冷下脸,让福如海去查宫里发生了什么。福如海办事迅速,又因是皇后的事,皇上心尖上的人,他怎敢托大怠慢,没几日连带着那些奴才后面的官员都查了出来。
李玄翊冷笑,这几个老顽固还真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在奏折上写了几笔,没几日,那些人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
那厢伶玉有了教养姑姑,也没拿皇后的位分拿乔,专心地去学。
她人聪明,不过半年,便学得差不多,宫中的大小事务也能处置得有条有理。
到了夜里,坤宁宫掌着灯,伶玉伏在案后认真对账。
李玄翊漫不经心地握着手中书卷,大多是没看见心里,时而分神看一眼案后眉眼认真的女子。
又过了一刻钟,他终于忍不住了。
也不管那人是否同意,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他手臂结实,大掌牢牢地按着,伶玉挣都挣不开。
“皇上,臣妾还没看完呢!”
伶玉气呼呼地反抗。
李玄翊最是受不住她这副模样,忍了忍,“朕看你该跟朕换换位子,朕这个帝王都没你用心。”
也不等女子回答,李玄翊是不想忍了,一把挥开案上的相册,将她掐腰放了下来。
事毕,伶玉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嘴里埋怨,“那本账册臣妾分明就要看完了……”
李玄翊手抚着她,低低地笑。
……
伶玉是在元昭九年有的身孕,那时她已经双十年华。
以前她也想有孕,偏偏帝王担心她身子弱,刻意避着那几个日子,到了近几年,耐不住伶玉折腾,两人胡乱了些日子,不久,伶玉就有孕了。
她很高兴,开始学女红,做小衣,日日盼着孩子出来。
那一日宫里宴席,南国公夫人偷偷与她说话。
言辞间说她有孕,不宜再伺候皇上,皇上又正当壮年,总归是有需要的,问她是否给皇上选了女子。
伶玉不动声色地饮了盏茶水,淡笑不语。
不知为何,分明还是个双十的少妇,南国公夫人竟不敢直视那双清亮的眼。
稍许,伶玉笑了下,“国公夫人劳心,这些事本宫自有打算。”
散了宴席,伶玉也开始想这个事情。南国公府中有一适龄女子,八成是为了她女儿铺路,且不说她别有用心,单论她这一胎,没个一年半载是恢复不了,这些年侍君,她也感觉出来,皇上龙虎之年,是重谷欠的,可是想到她送人去皇上,总觉得心里发堵。
有了心事,她整个人就有些心不在焉。
李玄翊明显发现了,捏着伶玉消瘦的小脸,问,“有心事?”
伶玉憋了又憋,委屈巴巴道:“臣妾有孕不能伺候皇上了,皇上可想要选些女子侍奉床榻?”
闻言,李玄翊手一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谁跟你说的?”
帝王震怒,殿里的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伶玉摇摇头,“臣妾只是想当年在上官府时,府里都是这样的。”
李玄翊并未全然相信,却也不再问她,摸了摸伶玉的头,像当年将她带离上官府一样温和,“除了你,朕身边不会有旁的女子。”
……
伶玉这一胎很是顺遂,生下来是一个男孩,李玄翊抱了许久,取名稷。
后来的十多年,帝后二人一直鹣鲽情深,一如往昔,成为民间一段佳话。
皇子弱冠之年,帝退位,为太上皇,少帝登基。
那时伶玉刚有身孕没多久,这些年她想再要一个孩子,偏帝王不同意,那一日去行宫泡温泉,耐不住伶玉磨蹭,便是这样,又有了身孕。
这一胎却是凶险,伶玉早产,整整昏迷了三天。
伶玉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有和她容貌一样的女子,那女子叫伶玉,也叫阿鸾。
醒来时,大梦消散,不过一场浮华云烟。
男人守在她床头,人至中年,眼尾生了细纹,面容却依旧俊朗。他怀中抱着他们的女儿,小小的一团,极为像她。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太白之诗,伶玉初读不解,再读早已是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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