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翌日。
东方刚吐出一线浅白,伶舟辞就睁开了双眼,不喝酒的日子她总是醒得准时。
翻身坐定,闭目吐纳,内力缓慢运转,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
陋室中,女人的脸庞静默着。
或许天光太暗,或许岁月留痕,她眉目间的薄锐竟被融掉几分。那份独有的桀骜孤傲,消弭在眼角唇边的细纹中,似乎不再能轻易辨认。
伶舟辞已经很久没碰酒了。
没什么深刻原因,只是不知从哪天起,杯中物或醇或淡,倾倒在口中都无甚滋味,勉力喝醉,也没了从前那种不知天在水的尽兴快慰。
她喝得越来越少,索性后面滴酒不沾。价值千金的名酿藏在蜉蝣楼,那日邓如铁看见,开玩笑般向她讨要,她忙着隔窗钓鱼,眼皮都懒得抬,只说拿去。
这叫邓如铁大吃一惊,他看了眼封泥:“二十五年的雪里醅,你舍得?”
伶舟辞说:“窖里还有三十年的,你想拿就拿。”
在邓如铁愈发疑虑的目光中,她轻甩钓竿,又加一句:“我不会再喝。”
于是邓如铁又吃一惊,他声音蓦地低了:“为何?”
“没兴味了。”
“你要我信伶舟辞喝酒没兴味,不如要我信泾川侯伉俪会重归于好。”
这笑话终于博了伶舟辞一声讥嘲:“江远波那个蠢货。”
邓如铁走到她身侧站定,目光越过窗,落在湖水中颤动的浮标之上。
“你果然已知晓侯夫人出京之事……闲居山野,消息比我这个京中的还灵通,白鹭楼探子腿脚够快。”
“那是自然。”
哗啦一声响,她猛一提竿,这次钓线那头终于挂了条肥硕花鲢。
看着女人熟练地收杆,取钩,将犹自挣扎扭动的鱼投入鱼桶,站直了又朝湖面抛了一竿——
顿了顿,邓如铁又问:“当年为了保下白鹭楼,你和圣上约定十年不入京城,如今十年赌约已过,为何不回去?你从前最爱那里的繁华。”
伶舟辞说:“你从前嗜赌如命,自由散漫,誓不为朝廷走狗,如今怎么也混成了拱卫司大官人?”
她嗤道:“嗯?傅蕊这条路,还是我徒弟给你搭上的。”
“阿琅重情重义,看我赌债缠身,念往日情分帮个小忙,有何不妥当?”
“为了她,特意来找我诓话,的确很妥当。”
“啊……这都多少年以前的事……再说,你当时一下就看穿了,我哪儿能诓骗到你呢?”
男人抱臂靠在窗边,他没有再看那水中标是浮是沉,只是专心致志地,凝视女子的侧脸。
他慢慢补上后话:“又再说……那时候若没有这个理由,我又要多久才能见你一面?”
有风从水面掠过,直到涟漪散尽,这句话里的感伤都没有得到回音。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