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傍晚7点。
A城的夜市刚刚开张。
尽管A城位于海底，但大半座城市都被特殊的“气泡”所包裹着，内里充盈着空气，所以这里的夜市，乍一看倒是和陆地上的夜市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如果抬头向上，能望见翩然舞动的蝠鲼，懒懒游过的巨鲸，又或是嗖嗖掠过的鲨鱼。
在夜市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冉溪轻车熟路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布铺在地上，把自己的货物一一摆好，再打亮灯牌。
灯牌上用Q版字体写着：
【愿你和上将先生一样强大！】
【上将娃娃——纯手工缝制，19元/个。】
布置好这简陋的小摊位，冉溪拿出课本，盘腿坐在地上，拧开充电小台灯，争分夺秒地开始复习。
没看两页书，就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大哥哥，这是什么娃娃呀？”
冉溪合上书，看着蹲在摊位前、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笑着道：“这是‘上将娃娃’哦。”
小女孩儿眨着大眼睛，指着布艺人鱼娃娃外套上的“PEI”字，好奇道：“上将先生，是‘裴上将’吗？”
冉溪点点头：“对！就是那位英勇的，从海妖手里保卫了帝国的裴上将！”
“哇！”小女孩儿眼里放着光，小心地捧起了那不过十来厘米、完全用手工缝制出的小小人鱼。
这小小人鱼，不是网络上贩售的那种棉花娃娃，没有什么精致的眉目，但看上去偏偏有种别样的可爱。
女孩儿的母亲在一旁低声斥道：“放下，别乱碰！”
冉溪赶紧道：
“没事没事，随便拿随便看。”
“这都是用干净棉布和棉花缝的，没用塑料，也没有什么小珠子小卡子，小朋友可以放心玩儿！”
或许是冉溪的声音太真诚，态度太亲和，女孩儿母亲倒是不好再呵斥什么了。
看着冉溪那还带有几分少年气的清秀脸庞，这位母亲放缓了声音：“都是你自己做的？”
冉溪点点头：“对，周末做的。”
她又看向冉溪的身后——那是绣着S大校徽的书包。
S大，是海底城最好的师范学校之一。人族能考上这所大学的，都已经属于“别人家的孩子”了。
“妈妈，妈妈，我觉得这个上将娃娃好可爱啊！它的尾巴捏上去软软的！它的外套还能脱呢！”女孩儿一幅不愿意撒手的模样。
冉溪趁热打铁道：“喏，这里还有衣服替换套装——有水手服，有常服，还有小礼服——买娃娃都可以送的哦！”
“妈妈——”女孩儿拉长了声音，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这位母亲略微皱了下眉头，又捏了捏这个布娃娃。
确实是柔软亲肤的好布料，缝得也很用心，就连娃娃脸上的表情，也画得十分生动。
手工费再加上材料费，这娃娃的成本估计就要十几块了。
女孩儿母亲终于点点头：“买吧。”
女孩儿高兴得快要蹦跶起来，立刻把布娃娃抱在了怀里。
母亲一边付钱，一边问冉溪道：“还在读书？S大？”
冉溪把娃娃的替换服装包好递过去：“对，学前教育专业的。”
女孩儿母亲接过衣服包，声音又变得更亲切了些：“勤工俭学啊？”
冉溪笑得乖巧极了：“对。”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我一直就崇拜上将先生，又喜欢做些小东西，做这些娃娃，也算是满足自己的心愿了。”
女孩儿母亲想了下，道：“那这样——我再买三个，拿回去送人。”
冉溪立刻道：
“好！这就都给您包起来！”
“愿孩子们都和上将先生一样强大！”
待母女俩走远之后，冉溪的脑子里，响起了系统的机械音：
【新增‘小世界气运值’10点。】
【累积气运值3208点，请宿主继续努力。】
呼，还不错。
冉溪欣慰地想着。
再过一段时间，这个小世界的“气运之子”，就要神魂俱散。
小世界的气运也要大受影响。
希望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这些气运值，能帮助小世界扛过这次危机，让自己顺利完成任务。
*
热爱手工艺的年轻人，一流学府的好学生，上将的无脑崇拜者——这些身份，都是冉溪给自己捏出来的人设，让他能名正言顺地贩卖“上将娃娃”。
他的真实身份，是穿越局的员工。
在穿来这个人族与海族共存的海洋世界之前，冉溪已经去过两个小世界了。
他的任务，是在某些小世界的“气运之子”陨落后，尽量维持住小世界的气运值，让小世界继续平稳运作。
维持气运值的最常规方法，便是强化人们对“气运之子”的印象，用“集体记忆”的力量来抵抗气运之子消亡带来的影响。
而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正是冉溪这些手工娃娃的原型人物：裴以粼上将。
裴以粼上将，是以强大和冷厉著称的顶级人鱼，被形容成“寒冰凝成的利刃”。
他拥有极为罕见的SSS级精神力，精准到令人称奇的判断力，以及让人望而生畏的绝对战斗力。
他自少年时期便加入帝国军队，立下了赫赫战功。
可惜，在长年累月的战斗中，裴以粼的精神力过度损伤。
他注定会在24岁时离世，化成光点融入了海中。
这样一位人物，自然会成为帝国人民反复传颂的传奇。
但裴以粼上将实在太过低调了。
他从不接受任何采访，不在任何媒体上露面。
哪怕是在行军打仗时，他也穿戴着特制的护甲，让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即使在他亡故后，都没有流出一张他的清晰照片。
除了极少数亲眼见过裴上将的人，绝大部分人提到裴上将时，脑子里都不会出现一个具体的印象。
按照世界法则，没有实体的形象、只有一个模糊概念的“气运之子”，无法留下直观记忆，无法维系住气运值。
这就需要冉溪这样的穿越者，造出看得见摸得着的“气运之子”。
在之前的两个世界，冉溪利用穿越局给他安排的土豪身份，轻轻松松地完成了类似任务。
比如造一尊金灿灿的巨型雕像、修专门的博物馆、拍一系列的电影……
说白了，就是拿着穿越局准备的巨额资金，使劲砸下去就成了。
但穿进这个世界时，不知何故，穿越系统出了点故障。
这一次，他穿过来的身份，不再是什么挥钱如土的小少爷，而是一名一穷二白、刚刚考上大学的学生。
别说拍电影造雕像了，他账户上的钱连生活费都不够。
与此同时，穿越的时间设置也出了问题。
冉溪穿过来的时点，离“气运之子”消失，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冉溪倒还挺庆幸这个时间故障的。
对他来说，虽然口袋里一分余钱都没有，但他有充裕的时间。
冉溪一面努力学习一面拼命打工，总算用奖学金和补助金解决了基本的学费生活费。
但用什么方式，来加强人们对气运之子的印象呢？
太花钱的方式，肯定是不行的。毕竟自己没钱。
太招摇的方式，肯定也不行。毕竟裴上将还健在呢。
规划许久，他总算找出了一个相对靠谱的方式：
贩卖“上将娃娃”。
他按照自己想象之中裴以粼的模样，做了一系列的Q版娃娃。
每卖出一个娃娃，就增加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气运之子”，人们对上将的印象就会稍许加深，也就能累加一定的气运值。
虽说每次加的气运值都不多，但跬步千里，集少成多，如今累积下来的气运值，倒也抵得上一部电影了。
另外，更重要的是——卖这些娃娃，还能赚一点点钱！
要知道，为了能增加气运值，冉溪已经没有时间去做其他兼职了。
这些娃娃虽然赚的钱不多，但主打一个薄利多销，好歹能给晚饭加个鱼肉丸。
一想到自己账户上那可怜巴巴的数字，冉溪不禁就要感慨：还好自己发现了这样一个完成任务的方式！
要不然，等不到做完任务被穿越局召回，自己恐怕就要因为饿傻了而意外退出了。
*
这天晚上，一共卖出了11个上将娃娃，增加了30点气运值，赚了60块钱。
冉溪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就在冉溪准备收摊回宿舍时，一道颀长的身影，停在了他的小摊位面前。
来人是位身量高挑的男子，穿着黑色风衣，戴着浅顶卷檐帽，站姿非常端正。
这里本就灯光昏暗，男子的五官全都被帽檐和立起来的风衣领子给遮挡住了。
虽然看不到脸，但不知何故，仅仅是这个人站在身前，冉溪就觉得有些冷，人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就像是在路上好端端走着，面前骤然冒出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带着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变冷。
这样的气质，可不像是会来地摊上买个布娃娃回家的类型。
冉溪抿了下嘴唇，脑子立刻联想到执法者、审判者一类的角色。
难道是飞行检查？
唔，自己可是合法摆摊啊，没有任何违背帝国法律的地方啊。
就在冉溪犹豫着要不要装作毫不畏惧、开口向他推荐布娃娃的时候，这人居然先出声了：
“上将……娃娃？”
冉溪点头：“对。”
男子继续道：“……上将，是指裴以粼？”
几乎条件反射般，冉溪脱口而出：“请尊称他为裴上将，或者上将先生！”
无论何时，“裴上将的无脑崇拜者”这个人设可不能倒。
男子默然不语，只是微微低下头，像是在仔细打量这一个个的Q版人鱼。
男子的沉默，让冉溪更紧张了。
他站起身，尽量克制着让声音不发抖：“那个……我卖的这些娃娃，都是合法的……”
在第一次出摊前，冉溪查了许久的法条，还特意咨询了学校的法律顾问，得到的答复是：只要不明确使用裴上将的全称，那便不算侵害上将的肖像权。
男子轻轻“噢”了一声，道：“我不是执法部的。”
冉溪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又按照人设，壮着胆子推销道：
“那，手工娃娃，绝对无毒无污染，手感非常好，您要带一个回家吗？”
“现在买送全套小衣服呢。”
男子低头看着那一排排小人鱼形状的“上将娃娃”，又道：
“为什么全是人鱼形态？”
冉溪对答如流：“因为，上将先生在率领着军队抗击海妖时，就是威武的人鱼形态啊！”
这是冉溪事前就准备好的标准答案。
真实的原因，是缝一条人鱼尾巴，比缝两条腿出来更快更省力。
男子沉默几秒：“你……很崇拜他？”
好，又是一个编造过答案的标准问题。
冉溪充分调动自己的情绪，情真意切地回答着：
“我以前住在一个海边小镇。六年前，海妖肆虐，是上将先生领着帝国军，拯救了我们，拯救了我们的家乡。”
男子再道：“……你见过他？”
冉溪颇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那倒没有。”
“我也是靠着自己对上将先生的想象，做出了这些娃娃。”
反正娃娃都是Q版，面部五官都是用签字笔画出来的，眼睛都是黑豆子，嘴巴就是一条线，也无所谓像不像。
男子又沉默了。
这样的屡屡沉默，饶是冉溪再有亲和力，再能推销，也有些尴尬起来。
他挠挠头，干脆弯腰抓了一个穿着白色小礼服的娃娃，递给男子：“反正我要收摊了，没卖出去的就送您一个吧。”
男子愣了一下，并没有伸手来接，反问道：“送？”
冉溪道：“本来做这些娃娃也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能把它们送出去，我就更开心啦。”
男子这才缓缓伸出手，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即使灯光昏暗，也能看出男子的手指格外修长，手上的皮肤如冰雪一样白。
冉溪将小小的布娃娃放在男子手上，按照惯例祝福道：“希望在娃娃的陪伴下，您能和上将先生一样强大。”
男子捧着布娃娃，端详许久，终于说了一个字：
“好。”
他没再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夜市。
夜市外，一辆低调的黑色水陆两用艇，正等着他。
男子坐到后座，低声道：“回。”
司机顿了顿，声音带着哭过之后的哑：“先生，我们……不去医院吗？”
男子缓缓道：“不必。”
药石无医，不必再为难医生。
能在最后的时刻，再看看自己守护过的世界，再看看这样鲜活可爱的人，就已经很好了。
他垂眸凝视着手中的布娃娃，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小心地用另一只手覆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