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月，海城的梅雨季正式拉开了序幕，缠绵的细雨带来了水汽，潮湿而闷热，整座城市更是一直被笼罩在阴云和雨雾之中，即便到了深夜，温度也没有任何降低的可能。
江望月抬眸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空调，已经有些泛黄的外壳正微微颤动，昭示着它还在运转，只不过因为使用了有些年份，效果实在欠佳。
仅仅是坐在房间里，她都能感受到皮肤上的黏腻感。
接着，她又去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11点20分，想着还有3个小时。
但就这么愣神的一会儿，江望月听到耳机里传来了“嗡——”的警报声，她视线猛然回到电脑屏幕上，敌方已经攻入安全点，宣布她这局游戏失败。
“抱歉抱歉，刚刚走神了，我的问题。”江望月微微叹了口气，对着麦克风说道，“等会儿给大家抽个奖，今晚时间也到了。”
屏幕里又闪过几条弹幕：【潮生今晚状态不行啊，怎么一把都没赢？】
【这游戏都五六年了，主播也玩腻了吧，要不也试试幻梦？以主播的水平一定能玩得很好。】
江望月一面在后台设置抽奖点击发送，一面漫不经心回复道：“今晚是有点心不在焉，我的锅。至于【幻梦】……以后有机会会尝试的。”
作为游戏区的主播，江望月也知道自己的热度很大程度是和游戏绑定的，她手上玩的这个策略塔防类游戏在六年前横空出世，红极一时。
但游戏寿命有限，当年再火，过了六年，话题度和热度都会岌岌可危的，更何况如今出现了一个划时代的【幻梦】。
江望月当然也想去播【幻梦】，但是相关的设施实在太贵，她的钱包并不允许。
想到这里，江望月心中的小人抱头痛哭，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时间跳转到11点30分，是她固定的下播时间。江望月今晚虽然游戏打得不太好，但及时发出红包，也没引起什么负面评价，对她来说依然是平淡的一天。
直到她即将关闭直播页面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条夸张的特效。
耳机里传来提示音：【您的粉丝“海上明月”给您丢了10个火箭，给您留言：提前祝主播生日快乐。】
“啊？”
江望月目瞪口呆，看着那火箭冲天的特效一个接一个，脑袋宕机了好一会儿。
等反应过来，她才抖着声音回复道：“嗯……谢谢海上明月的十个火箭和祝福……谢谢谢谢，老板大气！”
火箭是平台的最高打赏，如果有人投出，会全平台推送。一时之间，有很多新人涌入直播间，江望月看着满屏的弹幕都是“主播生日快乐”。
“……谢谢大家的祝福。”江望月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发涩。
江望月自认不在乎仪式感，她的生日没多少人在意和记得，这些年大多数时候也是自己独自过的，偶尔会和一两个朋友去聚聚。
想不到这次会有“一场意外”，虽然直播间很多人只是来凑个热闹，但多少也感染了江望月。
下播后，她点开了粉丝群，找到海上明月的资料卡，不管是背景还是信息显示，十分简单，一看就是个小号。
江望月记得“海上明月”，不仅是因为她的财大气粗，还有这是为数不多，开播三年来一直都在她直播间的人。
江望月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糊糊主播，流量最大的时候也没赚多少钱；她还不会媚粉，别的主播多多少少会私联金主粉丝，搞好关系，她除了偶尔在群里唠嗑，没加任何人好友。
这种情况下，还能一直陪着的粉丝实在太少了。
当然，海上明月也不是天天都会来她直播间，江望月留心过，这人有的时候会一个月都不来，可就在她以为对方可能也离开后，又会突然出现。
除此之外，还让江望月有些在意的地方是，她的账号ID是“共潮生”，和“海上明月”这个ID连起来，恰好就是那句“海上明月共潮生”。
诸多原因，让她对这个海上明月有很深的印象。
“但是十个火箭，这也太多了……”江望月嘀咕了一声，虽然对方之前打赏也很阔气，然而一口气打十个火箭，这可是几万的打赏额了。
简直就像是彩票突然中了大奖一般，江望月穷惯了，还常常走霉运，眼下总觉得不踏实。
但没有给她太多思考时间，江望月的手机突然暗了下去，是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时接通电话往外走：
“杨柳？我马上了，这边刚刚结束呢。”
电话那头的女声大气而豪迈：“没事！不是催你，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和学姐到火锅店了，你直接过来就行！”
“好嘞。”
江望月挂了电话，海上明月的事被抛在了脑后，她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还算修身的衣服，将长发简单绑了一下便离开了屋子。
屋外，夹杂着热浪的水汽和雨雾一同向她袭来，仅仅是走出小区，江望月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就浮出了一层薄汗，而且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平板，让她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擦汗。
她租的房子在老城区，到如今繁华的市中心有些距离，看了下时间，江望月犹豫片刻，选择了打车过去。
随着城市的发展，这片曾经热闹非凡的老城区也渐渐没落，接近凌晨12点的时候，街区上除了几个夜宵摊子，也就只有网吧的店还亮着了。
与之相对的，是堪称纸醉金迷的海城市中心。
作为全国的经济中心，各类灯光闪耀的摩天大楼耸立在海城的土地上，即便是深夜，这里也依然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和白天没有任何差异。
车子行驶过全国最高楼——星耀大厦，这栋接近800米高的建筑物，抬头都看不到它的顶部，而它表层是巨大的显示屏，正滚动播放着【幻梦】的宣传广告。
“让你的幻想全部实现——不仅仅是游戏！”
显示屏绚烂的色彩映在江望月眼底，她心中又生出了点渴望。
开车的司机似乎也对这款产品有所耳闻，碎碎念道：“唉，这游戏现在可出名了，我看好多人都在玩，只是去搜了一下，嚯！要买一堆设备，价格简直能吓死人！”
江望月点点头表示认同，把心底那些渴求又压了回去。
以她如今的经济实力，恐怕连【幻梦】的零头都凑不够。
那些纷繁杂乱的心绪在到达目的地后，都被江望月收了回去，她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扣款数额，又忍不住咧了咧嘴，感叹海城的消费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
“望月！这边！”
一走进火锅店，江望月就听到中气十足的一声，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杨柳正挥着手，生怕她没看到，还蹦跶了几下。
江望月脸上升起了真切的笑意，迈着步子走过去，一面调笑道：“行了行了，看到了，你这么高个子，小心顶到人家天花板了。”
“快快，马上就12点了，我们都提前给你把蜡烛点上了，就等你来吹！”杨柳没和江望月继续插科打诨，她一把拉过江望月，将她按在了位子上，“可别忘了许愿！”
而坐在对面的女人盈盈一笑，手里拿着一个纸质的生日王冠，给江望月带了上去，轻声说道：“望月，生日快乐。”
“谢谢学姐。”点点蜡烛的火光映在江望月脸上，她弯了弯眉眼，看起来分外乖巧活泼。
在杨柳“到点了”的催促中，江望月闭上了眼，敛了脸上的嬉笑，倒是多了几分虔诚。
希望“她”今晚、接下来的一年里，同样顺遂。
其实江望月并不信这些许愿的，如果许愿真的有用，她这些年也不会这么颠沛流离了。
但她并不介意给别人……使用这一年仅有一次的“权限”。
心里默念完愿望后，江望月睁眼，一口气吹熄了蛋糕上的蜡烛。
“生日快乐！”杨柳和荣念潇齐声说着，让江望月更感觉到了今年生日的实感。
今年的生日，确实有些不一样。
杨柳是她的高中兼大学同学，荣念潇则是大学时认识的学姐，江望月保持联系的同学好友不多，最亲近的也就她们俩。
但杨柳和荣念潇都在K市工作，她们大多是在网络上联系，今年她们特意跑来海城，主要还是因为两个月前，江望月出了一场车祸。
从监控来看，当时的情况相当凶险，没有及时刹住车的货车将她卷到了底盘之下，得亏她命大，车轮没有碾过，不然真的要丢了小命。
经历过这么一场意外，杨柳和荣念潇往海城跑得都勤快不少，用杨柳的话来说就是：钱可以再赚，但姐妹的安危就在眼前！
“唉，你出门怎么还带平板啊？”开始涮火锅，杨柳注意到江望月手边居然还放着平板，有些意外。
“嗯……”江望月动了动唇，没有第一时间解释。
倒是她对面的荣念潇主动开口：“今晚是法戛的颁奖礼吧？裴清渐提名了的那个。”
杨柳如梦初醒：“哦哦哦！裴清渐啊！”
说完，她又带了点坏笑地用手肘顶了顶江望月：“这都几年了，你还喜欢裴清渐啊，这都可以算她老粉了吧？我记得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你就在追她了。”
“说起来，她高中是不是还和咱们同校来着？真可惜当时没跟她搞好关系啊，人家现在可是大明星了！”
“望月，你那时候跟她熟不？我印象里你好像跟她回家同路来着。”
“不熟。”江望月这回回答得干脆，她低头开始专心吃火锅，好像全然不把杨柳的打趣放在心上。
梅雨季节的雨仿佛不会停，这会儿到了凌晨两点，窗外的雨势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只是这并不影响江望月的心情，她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手心出汗，指纹解锁平板的时候都试了几次，但好在她及时赶上了法戛颁奖礼的直播。
“嚯，学姐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要看裴清渐！”杨柳喝了点酒，这下子有点毫无顾忌地蹭到了江望月身上，指指点点。
“是是是，就是看她的。”江望月无情将她推开，开始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
直播镜头扫过，放眼望去，大多是发色与五官鲜明的外国人，但江望月很有耐心，耳旁的一切喧嚣好像都褪去，她一点一点地在镜头里找寻她想要见到的人。
“唉、唉，望月！抬头看！”
可杨柳又来打扰她，江望月到底还是耐着性子抬眸，顺着杨柳指着的方向看去。
结果看到的是火锅店内的大屏电视，居然也在直播法戛电影节的颁奖礼。
而且，还是固定机位！
像是读懂了江望月的意外，荣念潇对她解释道：“固定机位是要开会员的。”
江望月：“。”这个处处收费的世界能否友善一点？
法戛电影节是国际三大电影节之一，颇负盛誉。但国人在这类国际电影奖项上，总是受到诸多限制，上一次法戛电影节有国人获奖，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儿了。
这一届，裴清渐获得了最佳女演员的提名，结合她如今在国内娱乐圈的热度和地位，让法戛电影节在国内的关注度得到了空前提高，火锅店自然也是会放直播的。
在固定机位，江望月总算看见了裴清渐，她在一众外国人的面孔中，也分外突出。
一席黑色长裙礼服更衬得她肤白赛雪，流畅优越的下颚线上，是深邃立体、夺人心神的五官，清冷出尘的气场更是让她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江望月听到杨柳带着醉意惊叹：“唉，真是大美女啊！我高中到底为什么不长眼……”
她则在心中默默说着：因为裴清渐本来就不属于那个地方啊，她现在只不过是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罢了。
颁奖礼对观众来说其实是有点枯燥的，尤其法戛电影节的嘉宾和获奖人员大多是外国人，说着不同种类的语言，她们只能看字幕，没一会儿杨柳就昏昏欲睡，直接趴下了。
“先别睡，容易着凉的，等会儿把最佳女演员宣布了送你们回去再睡。”江望月拍了拍杨柳，她是一点没觉得困，反而越来越清醒，手甚至都有些微微发颤。
“我就眯一小会……”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荣念潇突然开口道：“啊，到最佳女演员了！”
江望月这下立刻将“喊醒杨柳”的念头抛下，心跳都停了一瞬，带了几分焦急地看向了屏幕。
因为火锅店人多、嘈杂，她听不清大屏电视的声音，只能眯着眼看字幕。
【第83届法戛电影节最佳女演员是——裴清渐！】
暂停片刻，火锅店内马上有欢呼声响起，过去十年，再度有国人斩获国际大奖，即便不是裴清渐的粉丝，或许都会为此感到与有荣焉。
“望月，你偶像获奖了！”杨柳突然诈尸，一把坐起来抱住了江望月。
对面的荣念潇也笑着说：“看来今年生日开了个好头，你会心想事成的。”
江望月此时却因为紧张和陡然地放松，而有些脱力，对于杨柳和荣念潇的话，只能扯出一个笑容来回应。
她看着屏幕上的裴清渐从座位上起身，款款来到颁奖台之上发表获奖感言，想着，这是裴清渐获得的第四座奖杯，也是第一座国际奖杯。
“哇——快看外面！”火锅店内有人大声喊道。
江望月又看向窗外，隔着雨幕，星耀大厦覆盖了整栋楼的显示屏依然清晰，只不过，屏幕上的画面从之前【幻梦】的广告，变为了裴清渐的照片。
电子屏幕上的女人，典雅而矜贵，精致的眉眼舒展开来却又仿佛带着几分淡漠，即便隔着一层屏障，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她摄人的气场，而她微微垂下的眼眸，像是在凝视着每一个仰望着她的人。
这栋海城最繁华昂贵的商业楼，而今，也只为裴清渐闪耀。
江望月呢喃了一声：“真好。”
除了她和裴清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外，一切都很好。
窗外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江望月正望着星耀大厦上裴清渐的照片失神，突然感觉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显示她收到了新邮件。
哪个正经人凌晨三点发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