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江户川乱步这个人,本就不存在什么绝对的立场。
他太过聪明了，就和太宰治一样，善和恶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有一对正义温柔的优秀父母,后来又遇到了站在善这一侧的福泽谕吉。
《文豪野犬》,这个作品的名字本身就已经表达了很多信息。文豪是角色们的身份,而野犬——某种意义上则是代表了他们的本质。
中岛敦被武装侦探社捡走，于是他成为了侦探社的成员,被港口黑手党捡走,就会是所谓的白色死神。
芥川龙之介在港口黑手党是不吠的狂犬，在武装侦探社时，也依旧会被大家认同。
江户川乱步呢？他在白的一方轻松而自在,跟在福泽谕吉身后称呼从“大叔”到了“福泽先生”，再到现在的“社长”。
可是，就如福泽谕吉评价的那般，江户川乱步,是个聪慧到可怕的孩子，他根本不懂得这代表什么。
江户川乱步的父母为他亲手打造了一个美好而干净的、属于这个特殊的孩子的世界，可惜的是还未等到他成长，就过早的离开了他。
将一无所知的、怀抱着被觊觎着珍宝的幼崽丢在了这个无法理解的世界之中。
若不是江户川乱步运气好，先遇到了福泽谕吉,过于聪慧、精神却过于薄弱的孩子,就会被整个世界的恶意包围。
“超推理”不再发掘案件的真相,而是换个方向,化身为创造犯罪的那方，那就是无人可以揭开谜底的悬案了。这是非常可怕的天赋。
在大义上说是为了横滨，实际上，如果没有武装侦探社在,没有作为幼驯染的“中原中也”在，对于江户川乱步来说，或许横滨啊、世界啊，也没有多么重要。
反正……都是一群笨蛋，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
可是这时候的乱步已经被驯服了，在遇到福泽谕吉之后牢牢抓住了对方，所以为了曾经的大叔，现在的社长，为了所谓的夸奖，就算是乱步大人，也是会努力的。
选择暂时加入港口黑手党将其稳定，并且让横滨平静下来——社长一定会夸奖自己的！
而且笨蛋的帽子君都那么努力地保护横滨了，总不能在对方离开之后，反而让横滨陷入混乱吧？
或许在加入港口黑手党所做的第一次、第二次判决时，会因为福泽谕吉对正义的耳濡目染感到不适。可是江户川乱步从来不需要真的自己去做些什么，他的武器就是他的大脑，就算不去现场，只是看着纸面资料，他也能得到常人得不出的无数信息。
对他来说，黑和白，本就没有什么区别。他皆是用自己特殊的视角，看待着这个世界。
他也不需要说出该怎么做，只要分析利弊，本身就擅长“最优解”的森鸥外，就能得到最适合的结果。
也许他过于冷漠的分析会导致其他人的悲剧，可是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情报上的数字而已。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不是吗？
——才不是啦。
做出上述连千秋日影自己都完全不知道的分析的江户川乱步本人，正抱着手皱着眉，他总觉得还差了一块——有什么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明明答案都已经出来了，可是还是缺了一块最重要的拼图。
江户川乱步自己了解自己，对他来说，自己一直都是最重要的。
就像他的座右铭“若合我意，一切皆好”一样，直白浅显的表达了这一点。
“乱步？”和这个已经算不上孩子的孩子一起生活了这么就，福泽谕吉很早就注意到了对方的皱着眉头的神情，他不由地看了过去。
而他一开口，还没有离去的侦探社全员，也都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江户川乱步的眉头皱着更深了，但是在下一秒他就恢复了平时的表情，摆了摆手：“没事啦。”
“把他当成乱步大人一样对待就行了——反正你们也骗不过他！”
江户川乱步一直都是武装侦探社的中心，他既然这么说了，本就对另一位乱步先生带有善意的这群人，自然不会有人会反驳。
唯独太宰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江户川乱步，再次用着轻飘飘的语气笑着说道：“那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乱步先生’呢？”
太宰治口中的乱步，自然指的是在办公室里面睡着的、还不知道剧本的千秋日影。
中岛敦也有些恍然：“是啊，有两位乱步先生的话，不太好区分吧？”
明明已经是26岁了，看起来还是少年的穿着侦探服的小个子青年不满道：“就像这么叫就好了呀！”
“我不许你们有区别对待——因为他也是侦探社的！”
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提出问题的太宰治说的。
太宰治挑了下眉，怎么说呢，大概是“乱步先生”和森先生一起走的画面太过于让人难以忘怀，导致太宰治都快忘记，那位“乱步先生”也属于侦探社的这个事实了。
不……真的是太宰治忽视了吗？
江户川乱步眯起眼睛，在还没有线索的前提下，将这份浅显的疑惑放在了心里。
因为担心转移位置把睡着的人惊醒，于是千秋日影醒来的时候，他的位置和他睡着前没什么区别，都在江户川乱步的办公室中。
所幸，办公室的位置挺大的，而且平时乱步大概就有摸鱼的习惯，反正睡起来算是舒服，还有被子盖。
大概猜到了千秋日影几点会醒的江户川乱步没有敲门，开心地在门口凑了一个脑袋进来：“你醒啦！”
他蹦跶地跳进来抱着满怀的零食和粗点心摊在办公桌上：“早餐在这里哦！”
不，早餐是点心不太好吧？乖宝宝千秋日影心中闪过这一点，然后同样快乐地挑选了其中一款有些类似蜂蜜蛋糕，但是口感更佳软绵的点心，用叉子塞到嘴巴里之后，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呀！”
稍微有点过甜了，早上吃的话，果然会感觉到腻。味觉还在正常人范围的千秋日影想到，可是这种隐瞒家长偷吃点心的感觉太过明显，比起口感，这种偷吃的心态，才是最有趣的。
江户川乱步大概就是单纯地喜欢吃甜点，有人陪他一起吃，自然也很开心。
他本身就是善于分享的人——前提是分享的对方是他喜欢的。就跟原著的镜花一样，还被中岛敦称之为小学生兄妹。
江户川乱步拆开一包还会送小玩具的薯片，吃零食的过程中，碎屑还会落在身上。他一只手往嘴里塞薯片，另一只干净的手则是很熟练地拆开玩具，用着孩子气的语气评价玩具是否好玩。
千秋日影眨眨眼，很快就和乱步玩到了一起。或许男孩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在中岛敦敲了好几次门，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推开了门之后，眼前就好像看到了两只凑在一起玩逗猫棒的猫猫一样，大概是画面太过可爱，连他都没忍住恍惚了一下。
明明知道乱步先生比他大很多岁，可是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连带着性格也过于的孩子气。导致这种“只有小孩子会做的事情”，他们做起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敦——你在心中想了什么很失礼的事情吧！”江户川乱步举着劣质塑料版本的竹蜻蜓，抱怨道。
“啊、啊抱歉，乱步先生！”中岛敦慌张地后退了一步，看起来很想解释什么的。
江户川乱步并没有给千秋日影介绍侦探社成员的意思，因为在他的概念里，千秋日影是认识大家的。
所以比起介绍，他现在的反应则是跃跃欲试道：“要和大家打招呼吗？肯定会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吧！”
就像是来玩“大家来找茬”一样。江户川乱步的眼睛里显然出现了这句话。
他能拒绝吗？就算没有记忆，从来都无法拒绝猫猫的千秋日影，心脏仿佛中了一箭。
等他回过神，他已经被江户川乱步拉着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总之，先找时光机。
所幸，因为现在还没有到上班时间，人员也没有凑齐，等有人打开门进来上班的时候，按照日本麻烦的礼仪，总是会有人打招呼的。尤其是侦探社这个气氛温和的工作地点。
千秋日影借此记住了不少人的名字。有的是千秋日影知道的文豪，有的就是单纯的路人了。
如与谢野晶子般淡定的人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不能说相同、只能说一模一样的少年（指外表），都没忍住愣一下。大概是大家的反应太过有趣，江户川乱步开心地举起手道：“与谢野医生，早上好！”
很好，又一个名字get。与谢野晶子，是文豪，大概有治疗的异能力。千秋日影冷漠地在心底划上等号。
等上班时间到，所有人到齐之后，就算是千秋日影，都没忍住悄悄松了口气。在大脑一片空白的前提下，仅仅凭借周围人的表现和自己些许的印象作出反应，真的是相当艰难的事情。
不过因为完全专注在记人名这件事情上，千秋日影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悄咪咪看向他的小动作。或者说注意到了，却没有怎么在意。
因为眼前这个场景太过特殊，侦探社的成员们连带着交流都要比往常轻声，生怕打扰坐在中央的两只猫猫。
就连平时只待在医疗室的与谢野晶子，都没忍住以拿资料作为借口，在办公室和医疗室来回晃悠了好几次。
除了迟到的太宰治外，他应该都记全了吧？千秋日影眨眨眼睛，显得放松了几分。
幸好太宰治之前就见过了，就算之后谈到他，也不至于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似乎每一次，千秋日影都得翻一次车。
在他刚松口气的那一瞬间，一个带着强烈的武者气场的穿着和服的银发男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那是谁？
千秋日影的疑惑刚刚产生，就用余光观测了一下所有人的反应，很快就确认了答案。
“社长！早上好！”千秋日影学着江户川乱步刚才的反应打了个招呼。
周围人的反应也很正常，他现在的行为是正确的。千秋日影在心中确认了这一点。
大概是福泽谕吉的气场太过于强势，这个时候千秋日影的注意力被他吸引，没有注意到在他身旁，原本笑容满面的江户川乱步，突然之间冷淡下来的表情，和紧盯着他的眼神。
在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他们的乱步先生竟然没有理会最尊敬的社长，而是突然之间扯着另一只乱步先生离开了这边，又重新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里面。
至于他们是怎么分辨两只乱步的——虽然两人长得很像，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他们穿的不一样啊！他们的乱步先生穿着侦探服，而另一位乱步先生，则是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光是这一点，就很好确认了。
江户川乱步扯着茫然的千秋日影回到了办公室，捏着千秋日影手腕的动作格外用力，像是担心他逃跑，江户川乱步一直没有松手。
千秋日影的观察力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飙升到了最高点。对于江户川乱步此刻的反应，他不由地瞳孔一缩，脸色落下冷汗——暴露了？为什么？乱步怎么发现的？
江户川乱步的双眼细长，在睁开的时候，就如同刀剑一般锐利，那双冷色调的绿色眼睛紧紧盯着他，语气甚至有一种冷冰冰地感觉，他用着陈述句的语气问道：“你、是不是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千秋日影没敢说话，只是条件反射地张了张嘴。
可惜对于世界第一侦探来说，根本也不会接受反驳，他尖锐地问出了一个问题：“那你告诉我，社长叫什么？”
千秋日影——千秋日影根本答不出来。
这么明显了，江户川乱步如何看不出答案？他捏着千秋日影手腕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过度有些泛白。
早已经察觉到的违和感也有了答案。
为什么太宰治不认为这位“江户川乱步”是武装侦探社的一员，为什么眼前的“自己”，在他提到侦探社的时候，表现那么奇怪。
一开始的时候，江户川乱步的确没有察觉到，他的观察力足够高超，但是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答案。千秋日影的表现足够完美，根本没有人能从这么自然的态度中意识到这个人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直到江户川乱步无意中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一个非常细微的细节。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眼前之人的回答总是有着细微的停顿——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就是思考该如何回答，可是对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来说，这种停顿是不该存在的。
而且，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主动喊过任何人的名字。反而在其他人打招呼的时候，互相称呼的时候，会留一份心。
唯一在一开始就有反应的，并且知道全名的，只有“太宰治”——不，或许还有森鸥外。
其他人绝对注意不到这么细节的事情，但是江户川乱步是特殊的。
为什么会不记得大家呢？江户川乱步用着自己尖锐的眼睛看破了一切的迷障。
——因为【书】啊。
世界不允许有两个以上的人知道【书】的存在。因为时间不够充裕，横滨还没有平静，过于聪慧的侦探不得不催眠自己，让自己忘记【书】。
可是侦探先生的眼睛太过可怕，就算未曾想起来，他也会一次又一次地通过周围的细节，再度分析出【书】的存在。
那么，该怎么办呢？
干脆，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吧——这次不再仅仅是书，而是一切的一切。
反正乱步大人是最聪明的，他总能再次分析出一切的真相的。就算失去了什么，也会自己将其找回来。
傲慢、任性，一直都是江户川乱步的代名词。所以他不管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意外。
江户川乱步捧着千秋日影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显得冷冰冰的绿色眼睛只会叫人感到可怖。那是仿佛将人类的皮囊一点一点剥开，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空气之中的宛如神明的眼睛。
明明知道江户川乱步没有任何的武力值，自己也根本不可能掉马，千秋日影还是觉得自己背后发凉。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平和安静——仿佛是无法被打破的寂静，和平时孩子气的侦探先生没有丝毫的共同点。
“你果然是笨蛋。”
“和帽子先生一模一样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