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翌日，周六。
虽然陆霁尘早已搬离陆家老宅，但每个周六的中午都会回家吃饭。
这是他爷爷陆老爷子从他搬出去独住那天起定下的规矩。
八人座的餐桌，陆老爷子陆茂安正坐主位。
“吃饭就别看手机了。”
陆霁尘的姐姐陆霁涟坐在他旁边，给爷爷夹了一块菜，笑说：“您什么时候见他吃饭的时候还有看手机的习惯，估计是有重要的事。”
这会儿刚十一点半，这个时候下单，午饭刚好能在十二点送到。
不过陆霁尘打小就是个只表结果不喜解释的性子，这点像极了老爷子。
他放下手机，淡淡一笑：“不看了。”
“今天做的都是你们姐弟俩爱吃的菜。”
老爷子话虽这么说，但了解陆霁尘的都知道，他口味偏清淡。
所以每个周六的午饭，餐桌上的菜色多是以清炖焖煨为主。
离他最近的便是昨天老爷子特意叮嘱王阿姨做的鸡汁煮干丝和清炖狮子头。
“明天是你姑父的六十大寿，中午我们早点过去。”
陆霁尘点头：“好。”
午饭过后，陆老爷子习惯和他走两盘象棋。
刚开局没两分钟，陆霁尘的手机震了。
看见来电号码，他抬头：“爷爷，我接个电话。”
他没起身，只偏转过头：“喂。”
“你骗人！”
病房里，岁樱都快被卖外员送来的午饭气哭了。
陆霁尘被她哽咽的声音听得微微一愣：“怎么了？”
昨天他说接下来几天的午饭都会给她做主，但岁樱没想到他所谓的做主是点外卖。
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期待落了空，可想而知那份失落膨胀成了什么样子。
偏偏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当下的埋怨很无理取闹。
毕竟自己仅仅是他好友的侄女，岁樱深知对他除了感谢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差错，可她心里就是委屈。
“你给我点的菜是辣的，我眼泪都被辣出来了！”短暂的时间里，她就只能找胡编乱造出这么一个借口。
陆霁尘皱眉：“辣的？”
他回想着自己点的几道焖煮。
石耳炖鸡汤和酥皮叉烧包肯定不会放辣，要么就是香煎海鲈鱼上撒了辣椒粉。
陆霁尘只觉得是自己的疏忽。
他说了声抱歉，“鱼就不要吃了，我再重新给你点一份其他的。”
可岁樱要的哪是他的‘重新’。
但是他的那声抱歉，却实打实的让岁樱在委屈得不到倾泻的同时又深觉自己的蛮不讲理。
她吸了吸鼻子：“不用了......”
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声抱歉。
“你干嘛老道歉！”他越是道歉，岁樱心里越是不是滋味。
可毕竟是自己的疏忽。
不过陆霁尘向来都不会让同样的错误发生第二次。
“下次我会备注好，你放心——”
“陆叔叔，”岁樱用她焉巴巴的声音打断他：“你这几天是不是都不会来看我了？”
这个问题，陆霁尘在此之前没有去思考或犹豫过，只是觉得如果她需要，他不会拒绝，毕竟是来自好友的托付。
因为他侧身对着棋盘，完全没注意到老爷子那一脸意外、不解、疑惑的懵怔表情。
陆霁尘问：“你那边是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吗？”
护工的照顾很周到，护士对她似乎也比其他床都要留心，可这都比不过他不发一言坐在一旁的安静。
岁樱低头揪着被角，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一个理由：“我想坐轮椅下楼转转，可是......”
从她的欲言又止里，陆霁尘大概懂了她的难言之隐，“我知道了。”
眼看他电话挂断，老爷子把脸凑近，“我听着是女孩子的声音，是......”
真的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他实在鲜少听到他们家这位和异性打电话，而且开头的那句“你骗人”实在怨嗔得厉害，这可不是一般的男女关系下，女孩子会发出的腔调。
在陆霁尘和老爷子凝眸对视，等他下文的短暂时间里，老爷子吞咽了一下：“你交女朋友了？”
陆霁尘先是一愣，转而失笑一声，他摇头否认：“不是。”
“那是哪家的姑娘？”
老爷子不喜追问，陆霁尘也不喜解释，但有人率先打破了这一习惯。
陆霁尘老实回答：“是沈确的侄女，出了一点小意外住院，家人都不在身边，沈确出国前将她拜托给我照顾。”
沈确和陆霁尘的关系，老爷子知道，沈确家里大概都有哪些人，老爷子也了解一二。
“没听说他还有侄女啊？”
陆霁尘说：“是他姐夫的侄女，小姑娘平时受他照顾多，所以关系近一些。”
老爷子这才点了点头：“那年龄也不大呀？”
“大三，”陆霁尘对岁樱的了解全都来自沈确平时的念叨：“也就二十岁的样子。”
沈确上几年帮老爷子打赢了一场官司，律师费硬是一分没收。
这份人情，老爷子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还。
“我刚听你电话里的意思，午饭你给人家点的外卖？”
陆霁尘点头。
老爷子短暂思忖：“这样，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就别给人家点外卖了。”
“爷爷——”
“小王，”老爷子把做饭的王阿姨喊过来：“这几天的午饭和晚饭，你多准备一个人的量，滋补一点的，三菜一汤，是个小姑娘，不喜吃辣。”
说完，老爷子看向陆霁尘：“这几天你事情也多，医院地址你回头给小张，让他送过去。”
爷爷的心思，陆霁尘也明白，他点头，没有推迟老人家的这份心意，他看向王阿姨：“那麻烦王阿姨了。”
王阿姨在老宅做了二十多年的饭，对于陆霁尘的礼貌早就习惯了。
“不麻烦的，”王阿姨是个做事细心周到的，“除了辣，饭菜里还有其他什么忌口的没有？”
想到前天小姑娘吃剩的饭菜，陆霁尘猜测：“似乎很喜欢吃山药，不喜欢香菇，其他的......”他笑了笑：“您看着做吧。”
岁樱其实很挑食，就像陆霁尘发现的一样，喜欢吃山药，不喜欢吃香菇，喜欢吃鱼，但不喜欢有很多小刺的。
所以在那通委屈的电话后，那份陆霁尘以为放了辣不让她吃的香煎海鲈鱼成功填满了她满腔的失落。
邱黎黎刚来没一会儿，她抽了两张纸巾递到岁樱面前：“吃人家的还怪人家，你怎么好意思的？”
岁樱嗦了嗦手指上的孜然料：“我什么时候怪他了！”
邱黎黎：“......”
敢情刚刚那一通哭诉都是她幻听？
护工过来收走医用餐桌上被扫荡一空的饭盒，又拿来湿纸巾递给这个有点挑剔但又很可爱懂事的小姑娘。
岁樱打了个饱嗝，往垫高的枕头上一躺。
“我现在就在发愁等我出院——”
话还没说完，枕头下的手机震了。
一看显示着【小叔】，岁樱撇着嘴接通：“国际长途很贵的！”她加重语调喊了声：“小叔！”
沈确和她嬉皮笑脸惯了。
“怎么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日子还不错吧？”
岁樱不应他这句：“你在我二叔墓碑前说过的话，我可都记着呢！”
沈确自知理亏：“这不是特殊情况嘛，再说了，你知道我把你托付给陆霁尘，我得欠他多大一人情吗！”
岁樱可不是个好忽悠的：“应该也没多大吧，现在这个社会，钱好借，人情难还！”
牙尖嘴利，就该跟他一样学法律当个律师，一天到晚对着电脑画设计图真是亏大了。
沈确岔开话题：“陆霁尘说给你找了个护工，怎么样，还行吗？”
岁樱实话实说：“挺好。”
“他应该给你留了电话吧，等出院的时候你跟他说一声。”
“然后呢？”岁樱问：“我就算出院了也行动不便，我们学校的寝室你也知道，睡的都是上铺。”
她不说，沈确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不然先去我那住着？”
“别了吧！”岁樱想都不想就拒绝：“你一个三天两头换女朋友的人，我还是别给你添乱了！”
沈确气笑一声：“你从哪听来的？”
见她不说话，沈确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陆霁尘跟你说的？”
岁樱抿嘴笑：“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这要搁平时，沈确还真不会把这事和陆霁尘扯上关系，毕竟那是个听别人说八卦都会反感的人，但是现在他给人家找了个‘大麻烦’，这可就说不准了......
“你别听他胡说，你小叔我私生活检点着呢！”
但他的确刚交了一个新女友，不然这趟恋爱旅行，他也不会推不开。
“你刚刚说的事，我来想办法吧，回头给你电话。”
电话挂断，邱黎黎两只胳膊撑在床边：“我听管飞说，程子墨打算让你住他那小公寓呢！”
岁樱声音一抬：“他想什么呢！”
“你别激动啊！”邱黎黎解释：“你要是住进去，他肯定会搬出来的！”
“那我也不住！”
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邱黎黎叹气：“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他爸给她买的那个房子还没装修，学校寝室也住不了，小叔那边更是不方便。
岁樱看着天花板，流转不停的眸子泄露了她心里的小九九。
如果让那个人知道她没有地方住，不知会不会收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