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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节 神仙谱:我和帝君先婚后爱那些年(下)

17

我在沧川喝了半个月的酒,比任何时候都像个酒鬼,日日抱着酒坛入梦,复醒,再入梦,浑噩度日。

沧川凡是能化身的生灵都被我拉来陪了个遍,这日轮到小虾皮皮,她举着酒杯诧异看我,「大人,你这酒量见小哇,从前千杯不醉,如今怎的喝不上两杯就倒了。」

「你不懂。」我打个酒嗝,「是我自己想醉。」

她问:「大人三百多年前嫁了帝君,不知羡煞了六界多少女子,还能有什么愁肠,非得这样?」

「愁就愁在帝君身上,」我狠狠拍开酒坛泥封,「小皮皮,如同你身为一只淡水虾,非要向往海产皮皮虾的生活,就算你将自己名字改了叫皮皮,外表漂白,也改不了内里红彤彤的灵魂,无论如何靠拢,你们始终不是一路人。」

「我和帝君便如此例,道不同不相为谋,早晚要分手,长痛不如短痛,我想早些与他分手。」

「还有,你把名字改回来吧,我还是觉得叫小龙好听。」

皮皮似懂非懂,道:「分手有什么难的,你若真想分,告知帝君一声便是,难道他还能打你不成?就算他打你,你还可以打回去嘛。」

我呷下一大口酒,很是羡慕她的单纯,「我怕的是他不跟我打,皮肉之苦最多不过痛上几日,可帝君,他会锥我的心。」

皮皮下了结论,「那帝君他是个坏人。」

「嗯,坏透了。」

「大人好可怜,」皮皮犹豫一下,「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现今还是告诉你吧,后厨昨日来了个伙夫,模样好看极了,我想自己留着泡的,但见大人如此伤心,我决定将他留给大人。」

皮皮说完未待我反应,红裙一摆扭身蹿到我眼前,两手化成大鳌,将我死死夹住往外拖,「我这就带你去看!」

我沧川底的小门小户,灶房从来无人用过,如今竟然有人自投罗网来做饭,是个什么章程。

我被皮皮拖至时,门口围了一圈虾蟹王八蛤蜊……

个个被定在原地,抖如筛糠。

而皮皮口中那位模样好看极了的伙夫,一身浅淡雾蓝纱衣迎着水底波纹荡漾,烁烁其光,长发松挽垂落腰际,家常温和的打扮。

他左手擎着一口铁锅,右手居高临下指着一条鲶鱼命令道,「你,跳进锅里来,让本座炖一下。」

那条鲶鱼吓得直吐白沫,眼看就要翻白肚皮一命呜呼。

放眼六界嚣张成这样的,除了渊溯帝君,也没旁人了。

我酒醒了大半,重重咳了一下。

渊溯抬头望过来,略有些尴尬。

我解救了众水鲜让他们赶快逃命,上前点赞道:「帝君纡尊降贵,上门烹饪我手下,好创意。」

「你做这么些菜干什么?」说着我已走进厨房,见灶台上放着好几盘菜,锅包肉、糖醋里脊,辣椒炒肉末。

我尝了尝,居然能吃,了不起。

我品菜时他就在旁定定看着我。

纵使再强大,一个火系的神,在水底下待久了难免也不好受,我眼角余光瞥了瞥他泛白的唇,没有作声。

直到我把所有菜都尝过了一遍,他才问道:「好吃吗?」

语气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我踌躇道:「要听实话吗?」

他:「……」

他:「算了,当我没问。」

我笑了笑,伸手略引了些水汽,拭去他脸上沾染的灰尘。

他望着我道:「岁晚,生辰吉乐。」

我的手顿在半空,原来他千里迢迢赶来做饭是为了这个。

「你不回灵岩峰,本座只好过来了。」

我苦笑,「自五千岁以后我就不大爱过生日了。」

他倏然将我僵在他脸侧的手握住,冰凉的掌心贴着我的,双眸不知是不是浸润了水汽的缘故,目光显得柔情缱绻似海,我几乎要陷了进去。

他道:「今后你每个生辰,我都陪你过。」

我在心中默念不要心动不要心动,狠心将手一抽,冷冷道:「帝君,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说过,我与你没有今后,水底阴气重,帝君不可久留,还是早些回去吧。」

我转身欲要夺门逃跑,他将我手猛然握住,沉声道:「究竟哪个才是你,你告诉本座。」

「什么?」

他闭了闭眼睛道:「你如此厌烦我,为何却要趁我闭关那三百年间,三天两头跑到焚焱阁偷亲我,还说那么许多思慕我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愣住,不可思议看着他。

「我以战入道,习惯了即便闭关入定也要留一丝神识清明在外,以防旁人来偷袭,」他道,「虽然大部分时间在沉睡,但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我大体都知道。」

「岁晚,你告诉我,为何我一出关你就变了,为何?」

我低头,记得灶房门口好像有条地缝来着。

我回想了一番,三百年间我在他眼前,什么糗事都干过了,我热衷给他换衣服,搞发型,我偷亲他,还在他耳边念酸诗。

红酥手,黄藤酒,你有我有全都有,小溯溯快来亲一口。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日见君,见完君后想睡君,来小溯溯继续亲一口。

……

我还在他面前躺着吃过辣条。

此时此刻,我十分想去死一死。

我捂着脸道:「你别问了。」

「现在才想起要脸不觉得有些晚吗?」他掰开我手令我直视他,「告诉我,为什么。」

「你果真想知道?」

「是。」

「非知道不可?」

「是。」

「好,」我豁出去了,「今日你我就在此把话说个明白。」

「何必故作情深呢帝君,你心里明明早就有了别人,我在你识海里都看到了,她是个魔女,你身为创天先神,为了她不惜迷失本性,与魔族为伍,你还为她断过一只角,唯一的角。」

幻影中的场景历历在目,我越说心中越是激奋,两只手牢牢钳住他腕子,指甲嵌进他皮肉,「灵岩峰后那片玄天林就是她封印之地对不对?」

「你当初定居灵岩峰,为的不就是生生世世守护着她吗?」

「那我在你眼中算什么,你娶我,是责任使然,想补偿我跟你双修,还是为了维护你先神的颜面,亦或你知道玄天林上空的结界松动,里头的秘密快要瞒不住了,到时你与魔女相爱之事必然会被昭告六界,所以才要提前拿我做幌子,对吗?」

「我也有心啊,帝君,我的感情就不配称之为感情了吗?你这般吊着我,耍着我好玩吗?你说话啊渊溯,好玩吗!?」

「你这样,跟韫玉有什么区别,一边对我深情款款,一遍又与别人暗度陈仓,不,你还不如韫玉,你比他还恶心,因为在你这里,我才是那个别人,是不是?」

他脸色巨变,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血色褪尽,在我逼问下身子抖得厉害,险些站不住,不可置信瞪着我,「你侵入过我识海了?」

他恼羞成怒,「你放肆!雪岁晚,你放肆!」

我冷笑,任由我的指甲被他的血染红,流进我指缝,我看着他。

「我做过的放肆之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桩半桩,你不是想要个明白吗,那你敢不敢打开你的识海,随我亲眼去看一看,那个你豁出性命去爱的女人,占据了你记忆深处多大一片赤红。」

「这样你还说爱我,渊溯,你也配?」

我狠狠推他到墙壁,将他固住,手指点向他眉心,「走!」

他仿佛对这段记忆讳莫如深,眼中竟现了惶恐之色,拼命挣脱我,摇头道:「我不去,你也不准去,放开本座!」

他好像要把自己缩进墙里,埋起来,「你不准去,我不准你去,你滚开。」

这时候他还想着保护那个女人,即使她仅仅是一段残存的记忆。

我颓然松开了他的手,道:「你以为我稀得去?」

「跟你说实话吧帝君,我喜欢你的那三百年,并非源自本心,当时我只是觉得已经嫁了你,当适当爱一爱你,所以我吞了从澜漪那里取来的情思,强迫自己去亲近你。」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一瞬间仿佛老了千岁。

我的心碎成一块一块,假意从身后将澜漪那缕情思取出来,当着他的面捏得粉碎,漠然道:「现在你我两清了,既然你待我不是真心,我待你也不是,还是解籍吧。」

他伛偻站在那里,墙成了他唯一的支撑,双拳紧握,丝丝鲜血从他手腕处渗出,在水中荡开圈圈血色涟漪。

他就这样疲惫至极望着我,道:「不。」

他在晕倒之前我抢过去扶他,他无力扯着我的衣袖,叫了一声姐姐。

18

灵岩峰的雨一连下了三个月,渐渐扩大祸及周围。

「周围仙境仙门什么的还能撑一撑,」寻风愁眉苦脸,「但灵岩峰山下还存活着许多凡界生灵,再任由雨下下去,引发山洪,流入凡间可不是好玩的。」

「山下有凡人?」我从来不知。

寻风点头,「这一方崇山峻岭万年来全靠帝君庇佑,如今他沉睡不醒,最遭殃的肯定是他们。」

我不由望向床榻,自那日在沧川,三个月了,渊溯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期间众人排队一一来探望,我想着按照平日渊溯的习性,定然是四个字,「不熟,不见。」因此他们俱被我挡在门外。

但有些人,那是挡也挡不住。

「啧啧,能把帝君气到一睡不起,姐妹儿你厉害呀。」

鸳曦朝我竖大拇指,恰巧素宸上神近来闭关,她闷得身上长痱子,时不时就要过来消遣我两下,望了望霖霖雨帘外那几座金山,「升官发财死老公,齐了,人生赢家非你莫属。」

我阴沉道:「渊溯还没死呢。」

她看着我,终究叹了一声,抱住我抚着我脊背道:「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没事没事的昂,帝君多厉害一神啊,小时候考神史仙史,只要跟他有关的题,题题送命,背得我浑身上下直掉毛。」

「……」我擦了擦眼泪,「你能不能安慰到点儿上?」

她道:「能,我就想说他这么厉害的人,不会轻易挂了的,可能只是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你别太过焦心。」

「哎,」她撞了撞我,一脸吃瓜形容,「他那白月光,你看清是什么模样没有?漂亮吗?」

我道:「奇丑无比。」

鸳曦:「……」

「真的,」我道,「她魔气缠身,容貌尽毁,使人看一眼都胆寒。」

鸳曦咋舌,作为一个颜值协会资深会员,格外佩服渊溯。

好不容易她要给素宸护法,不往我这跑了,我师父接踵而至。

他简直拿渊溯当了炉鼎,一把一把往他嘴里塞丹药,偶尔回头看看伫立床边的我,哀声道:「何至于就闹成了这样。」

「现在为师出门都不敢说认识你,怕别人将对你的怨气发泄在我身上。」

真真是亲师父。

他抓着我的手探向渊溯紫府,「你看看,一丝灵力都感受不到了,帝君眼下连个凡人都比不上。」

「那怎么办?」

「他属于神魂溃散被动入睡,跟自主闭关还不一样,最终能不能醒过来,真不好说。」师父看了看我,「乖徒,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我都没说让你做什么。」

「命给他我都愿意。」

师父叹了口气,「为师将你元神送入他紫府,你与他双修吧。」

「……」

我师父:「外头的雨啊,渊溯的泪。」

「……」

我师父:「就当为了天下苍生。」

19

紫府是修道之人内在宇宙,储存灵力的地方。

修道之人所谓的闭关,往往便是元神循着灵气本源,遡回紫府方界之地,调养生息,修复自身灵脉。

根据每个人道法不同,紫府中通常风景也各异,比如我的紫府,是一耸危楼,上竖一门匾:雪氏涮肉——我要求不高,闭关入定时,梦中有肉香。

我以为渊溯的紫府,必然得是一栋兵器库,孰料在师父的指引下我一脚踏入,先是触到了柔软的草地。

以杀伐著称的战神,内里却是青山毓秀,流水潺潺,春风日暖。

宁静祥和的让我有种遁入佛前小千世界梵净天之感。

就是空中浮荡的灵气太过散乱。

怕是下界随便找一个修士紫府灵气都比这稳固,渊溯身体竟亏空得这般厉害。

我边惆怅,边张望,心道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过分猖狂总是不好的。

我就一般猖狂。

我祭出常年不使的一根木杖——当年拜师,我师父说我们植物系脆弱,当使一把好法器才能立住跟脚,于是斥巨资替我淘了一段上古神木「如何」,与我当权杖。

我当时看权杖造型古朴大气,爱不释手,对我师父颇为感激,我师父罕见地谦虚了一回,「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然而这权杖也就够稀罕稀罕,安稳太平年,没有仗可打,即便天要塌,也是渊溯素宸这些大神们来顶,轮不到我们小虾米蹦跶。

所以「如何」在我归鼎中落灰多年,从无用武之地,如今经我召唤,又蹦又跳振奋异常,可能觉得有大事需要它干。

我摸了摸它,往下一指,道:「乖,犁个地先。」

「……」

一个时辰之后,渊溯紫府天动地摇,山炸土崩,土地裂开来的缝隙中,参天大树依次而生,飞快开枝散叶,将肉眼所见之范围迅速遮蔽。

无数草木之灵从树中散出,形成一张树叶织成的网,以柔软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四蹿逃跑的火麒麟灵气引导,汇合。

我上前,看着那些灵气,忍不住「咦」了一声。

方才看走了眼,这四分五裂的不是渊溯的灵气,而是他的神魂。

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有渊溯这种等级的神才能修出魂,像我们这些微末小神,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有天道约束,其实这些神魂也没什么用,并不能像凡人一般魂外还有魄,可以投胎入轮回,神的魂依附于肉身,散了也就没有了。

我望着离我最近的一缕渊溯神魂,它膝盖以下呈透明状,幽幽浮在半空。

看眉眼,倒像是渊溯青年时期,这时候他该是不认得我的。

他看见我,目光有些惊讶,指着我道:「你的脸……何时回来的?」

「……」没礼貌,我的脸何时丢出去过,你才动不动丢脸,跟美女见面第一句说这个,活该你万年单身,哼。

我懒得跟他废话,将他拍扁放在手中。

再往前,是背对着我的一道清瘦背影,玄衣墨发,正对向虚空。

我趁他不备,一把捞在手中。

往前,大周朝特有的古朴花纹绣织的金黑两色礼袍尾摆曳地。

我一巴掌偷袭上去,他转身,我这一巴掌就结实拍在了他肩膀上。

「……」大周版渊溯侧眸看了看我手,眉头微蹙。

「有头皮屑,我帮你拍拍。」我道。

「……」

我福至心灵,想起来他身上礼服是为祭祀所制,按照周朝礼俗,皇帝都会在自己生辰这一日前往祖庙祭天,顺便供百姓瞻仰,于是我道:「那什么,臣妾是特此赶在万民之前,争祝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他笑了笑,趋近贴在我耳侧,用我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终于想通了,本座很欣慰。」

目光触及四周幻境的瞬间,变了声调,「这什么地方,雪岁晚,你搞什么鬼……」

我趁势吻上他的嘴,瞅准他睁大眼睛反应不及的那个空档,将他收在手里。

小样儿,跟我斗。

往前。

接着往前……

我不知收集了几许渊溯的散魂,才终于在树林尽头看见了个实心的。

他穿一身简洁朴素的宽大白衣,伏在溪前一平坦青石上阖目沉睡,脸色苍白,呼吸清浅,方才炸山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将他惊醒。

我将一路收集的散魂推进他心口,握着他手轻轻唤道:「渊溯。」

他倦怠未曾睁眼,抬起我手在我手背上印下一个吻,重新趴了回去,低声道:「我今日累了,放我睡一觉,待我歇息好了,你想吃什么我再去捉。」

我从未听见他用这般轻柔哄人的语气跟谁说过话。

自然也不是说给我的。

我不禁怒从心头起,大爷的老子主动过来陪睡,还被当了替身,即便是渊溯帝君的梦里都没有我的位置,是个神都不能忍。

想到这里我抓着他肩膀大力摇晃,「帝君!」

渊溯迷迷糊糊睁眼,看清是我,目光澄明几分,道:「你怎么来了?」

我狡黠一眨眼,嘿嘿笑道:「当然是来拯救帝君于水火的。」

说完拉他起身,一壁挥舞「如何」,离我最近的两颗巨树对立相互,枝蔓交缠,眨眼造出了一栋树屋。

渊溯似是预感到了什么,被我抓住的那只手开始往后抽,「你要作甚。」

我自是不能让他轻易挣脱,扭头看着他,道:「来不及解释了帝君,快随我上树。」

他:「……」

我:「要么你有本事自己走出紫府醒过来,要么你就乖乖配合,让我同你双修,助你炼神还虚。」

他嘴皮子刚动了动,我立即又道:「你不配合也行,我带了很多含春丹来,到时都给你喂下去。」

他闭目忍怒,「雪岁晚,你是不是非要跟我打一架你才甘心?」

「我喜欢你。」我道。

他猝然睁开眼睛。

20

「真的,这么犯贱且丢人的话我只说一次,出去以后你就当是个梦,忘了就成。」我看着他的眼睛,「渊溯,我喜欢你。」

「不需要旁人的情思辅助,我也早已对你情根深种,明知道你心里有别人的情况下,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瞬间开始对你动了心,我甚至都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了你,你除了长得还行,其他方面真的挺凑合,脾气是六界公认的不好,矫情还事多,挑剔还完美主义,记仇又小心眼,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你在睡过去的这三个月里,我守在你床前,脑子里想的全是你对我的好。」

「你跟管究学做菜然后赶在我生辰当天去沧川做给我吃,你为了不让我淋冰雹,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你知道我喜欢看你穿白衣……即便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我也愿意把它当成真的,就当你真的是为了爱我在做这些事。」

「你曾问我骗骗你很难吗?其实不难,骗自己才难。」

「我不止一次回想在沧川那一幕,无比的后悔,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回到那时,我肯定不那么伤你的心,我可以假装不曾侵入你的识海,与你就这么千年万年地过下去,不也挺好的吗?」

「只要你能回来。」

「渊溯,你回来好不好?」

他道:「好。」

——

紫府当中没有昼夜之分,全凭主人心意,渊溯一挥袖改换了夜幕垂坠,星子罗布,月落清辉。

树屋除了当中一张大床,其余空空荡荡,没有别的摆设。

渊溯明显是嫌我粗犷,抬手化了桌椅板凳,几案香炉,乃至衣柜梳妆台。

我跟在他身后叹为观止,双个修,叫他弄得倒像居家过日子一样。

眼见时间消磨去了大半还没步入正题,我忍无可忍,拦住他道:「帝君,不必那么麻烦,床就不用了,我喜欢睡硬床。」

他不为所动,坚持把一张木床倒腾得云被软枕,薄纱轻帐扶床头炉中香风,如杳霭流玉,幽深缥缈朦胧。

我:「……」

虽说生活需要仪式感,但讲究成这个模样,真的好吗?

环境营造的也忒他娘的有内味儿了。

而后他往床上随意一歪,半边身子撑在绵软被子中,慵懒勾手,明明是一份冰魂雪魄姿容,偏目光旖旎,媚眼如丝,朝我道:「来吧。」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我的理智只能维持我正常走到床边,「帝君,你这是在逼我犯罪。」

言毕一扯纱帐,风灭红烛,借着月华隐隐,香烟暝暝,共赴一段云雨巫山,一点香销万点情。

天明以后我贪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发现渊溯已衣衫肃整坐在了一旁喝茶。

我目光擦过他颈侧一点殷红,嘿嘿笑了两声。

他耳朵顿时红了个透,将衣领往上遮了遮,试图找回尊神的架子来,一盏热茶平送到我眼前,「喝了。」

还是参茶,我好奇道:「你哪来的功夫种人参?」

闻言落在他脚边的「如何」不满起跳,把地板撞得当当响,意思是它这根单身棍,起早贪黑不辞辛劳种的小人参。

「好啦好啦,是你是你。」我安抚「如何」两下回过味来,「帝君你一修习火系的神,竟驭得动如何神木吗?」

他哼了一声,「本座什么驾驭不了。」

「是呀是呀,帝君你最厉害了。」

本是话赶话赶到了这里,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人吧,一定时刻就容易联系前因后果上下文胡思乱想,我眼前马上浮现出昨晚的场景来,历历在目。

老脸不由一红,抬头看渊溯,他脸色也没比我白到哪去,目光与我相撞,尴尬中透着羞赧,房中诡异地安静了。

为转移话题我把住了他手腕,试了试他的脉,又探了探他的灵气,满意点头,「还行。」

「帝君这就随我回去吗?」

「我耗得起,灵岩峰众生可耗不起呀。」

他坐在那里,看上去有些不怎么情愿走,翻转腕子握住我手,道:「岁晚,其实我……」

就在此时山摇地晃,破空里我师父一句清喝打断了他,「岁晚,速归!」

「怎么回事?」我拾起「如何」,疑惑看向渊溯。

他薄唇紧抿望着窗外,攫住我手腕道:「走。」

天旋地转间我只听他仓促说了一句,「岁晚,你不必怀疑,那些都是真的。」

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是真的?哪些?

但也容不得我细思量,少苍宫外已是一片凌乱,大股的黑气从玄天林的方向往四周扩散,戍守的小仙御剑前仆后继过去围堵,然无济于事,个个如投石入海,被吞噬得悄无声息。

许久之后方能听得一声惨叫,人再出来时,已剩了一副黑透了的骨架。

我师父神色很慌,「帝君,是玄天林的结界破了。」

「本座知。」渊溯沉脸说了一句,将我往师父旁边一推,「顾好她。」

说完飞身迎上,眉心一记血红神印浮隐,凌空当风,手上出现一柄燃着火焰的长剑。

「是赤炼,」师父目含向往,「帝君的剑出鞘了。」

他话音刚落,赤炼引火,荡开红光,铺天盖地朝黑气覆了过去,顷刻间与黑气交融,燃烧,翻滚。

肃杀之气将周围山石击得四分五裂。

见此情形我后知后觉,大婚当天渊溯用来对付我那个挠痒痒一般的剑阵,只是他闹着玩的而已,无知即无畏,我能活到现在,我真命大。

就在此时我又听见了来自玄天林深处那个声音,这次我听清了。

那是渊溯。

极具魅惑的渊溯,「岁晚,你在哪?快来啊,我都要死了,你不来看看我吗?」

「快来救我。」字字引诱,「只有你能救我。」

我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身体不受控制循着那声音找过去,被我师父拉住,「岁晚,你做什么,前面危险。」

我茫然看着我师父,道:「渊溯在叫我,他有难,我得去救他。」

灵台一痛,我师父塞了颗清心丹进我嘴里,「乖乖,你入障了。」

我急忙抬头,见渊溯还好好在那里,松了口气之余,心下骇然,把目光再度投向玄天林,「师父,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它怎么知道渊溯才是我的障。

师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里头的东西除了帝君,谁也不知。」

我也顾不上继续盘问,焦急望向半空,原本被渊溯扼压回去的黑气又外扩了几分,赤炼嘶鸣,竟落了下风。

如此下去渊溯定然支撑不住,我一点「如何」欲要盘旋而上助他一点微薄之力,但见东方浩气压至,龙吟长啸,赤水青龙法相在空中现身,纯钧开道,一袭雪衣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师父付与来人方才看渊溯拔剑同样的激动,「是素宸上神来了!」

破关而出赶来救急的素宸上神颠倒众生,以天人之姿亮了个相,随即站到了渊溯对面,承担了大部分的黑气。

后素宸一步的众上仙上神纷至沓来,罗列成阵,守住了其余四角,于空中结成一张细密巨网,覆在了原本破了好几处的玄天林结界上。

黑气如退潮的浪,收缩一阵,伏了下去。

我等观战虾米悬着的心正要跟着落一落地,突然原本消停的结界又是一阵翻涌,黑气极具灵性的虚晃一招,趁众人放松之际反扑上来,意图一举冲破结界。

渊溯比谁反应都快,收剑回身,朝尚未收剑的素宸纯钧剑上一撞。

我等跟素宸上神一同傻在了原地。

不愧是帝君,狠起来连自己都捅,还是借挚友的剑捅。

素宸问出了大家集体的心声,「渊溯,你疯了?」

他二人一水一火,属性相克,纯钧捅在渊溯身上杀伤力呈百倍,渊溯已说不出话,冲他一摆手,吐血不止,身子晃了晃,直直从云端坠落。

我当机立断调动周围树木疯长,参天将他接住。

火急火燎飞扑过去抱着他瘫软的身体,心凉了半截,「渊溯!」

我望向素宸,盼他能给我解惑。

素宸回头看了看玄天林,落到树枝,忧伤的目光投在了渊溯胸前汩汩冒血的伤口上。

他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直到我结了个伽印给渊溯输送灵力,素宸才不得不开了口,他道:「不能救他。」

我吃惊望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有没有发现,帝君自身的强弱与玄天林那股势力息息相关,他强则彼方强,他弱则彼方弱,刚才他故意撞到我剑上,正是此理。」

我转向玄天林,果然,黑气彻底偃旗息鼓,缩了回去。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素宸只简单替渊溯止了血,望着有些苏醒的渊溯,眸中有跟我同样的疑惑,「渊溯,你怎会跟玄天林的魔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做了什么?」

「这也正是吾等想问帝君的问题。」

一道威仪声音传来,天帝率众亲至,凌空幽浮,与渊溯对峙,「帝君当年允诺,玄天林由帝君镇守,又有盘古大神的金阵结界,可保万万年无虞,而今为何……」

「你这是在质问本座吗?」渊溯冷冷打断他,扶着我的手臂站起来,脸色血气尽失苍白如纸,然一双深眸傲霜斗雪,觑着天帝和他身后仙众。

天帝忙作揖道,「不敢,只是玄天林一旦失守,里头魔气外泄,定然祸及六界众生,寡人身为天帝,若是不能制止,实在不知该如何向苍生交代,况且方才众眼所见,帝君与玄天林中的……那个谁通同一气,的确令我等惶恐。」

渊溯轻笑,反问回去,「那个谁?」

天帝咬了咬牙,道:「前魔尊流光。」

他此言一出,渊溯搭扶着我的那只手,不可查觉一抖。

天帝也不容易,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继续顶撞道:「帝君与她的事,虽然如今已很少有人提及,但也并不代表没有人知道,您当年自主枯守灵岩峰,不就是为了……与她长相厮守吗,要说帝君没有私心,我等是不信的。」

天帝就差把「帝君与魔女勾结」打在天幕公屏上了,他这番话说完,众人惊骇过后,大部分目光都似有似无投在了我身上。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帝君对旁人用情至深,那人还是个魔女,就显得我这个帝后的处境与立场,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尤其渊溯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自身性命与那魔女维系一体,瞒着众人,偷摸与她同舟共济,或许他这些年,身体一步步羸弱,也是这个缘故。

可见帝君对那魔女,是万万年的至死不忘。

其实我并没有多么难过,反倒觉得释怀,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听渊溯对天帝道:「你说的不错。」

「可那又如何,本座行事,需要经尔等同意么?笑话。」

天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帝君你未免……」

「此事还待商榷,」素宸忽然道,「帝君若是与那女子相爱,为何不惜自损,也要将她封印回去,而且……」

「无须为我说话,本座不许她出玄天林酿成灾祸,不过是因为本座对六界有一丝良知未泯而已,算不得什么,而今说穿了正好,本座也懒得和你们遮掩了。」

渊溯离开我往素宸身上一靠,「今日本座乏了,你们滚吧,过两日本座给一个让你们满意的交代便是。」

天帝脸上有了怒意,跨前一步,「渊溯!你……」

「陛下,」素宸横出一臂挡在渊溯身前,向来温润如玉的脸上也出现了几许肃穆。

「恕我直言,没有帝君何来六界今日的安宁,他为了苍生,身上累累伤痕数以百计,虽不问六界之事多年,人前人后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