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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作品:温软| 作者:如满月|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2023-04-30| 下载:如满月TXT下载

从B市到X市的飞机将近要三个小时,一路上,裴叙白不断拨着温妤宁的电话,得到的都是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的提示。

车内除了透出话筒的隐隐机械女声,再没有一丝其他的声响。连空气,都渐渐变得沉默和压抑。

外形流畅的豪车在公路上急速行驶,超过一辆又一辆的车。

偶尔会被旁边的司机骂一句“赶去投胎啊,开这么快。”

王亚洲查看完长林村那边的消息,小心翼翼地汇报:“叙哥,我刚才去查了下长林村当地的情况,好像那边……”

声音越说越说越低:“已经被封锁了,我们现在去了,也没办法进去的。”

话音一转,尝试着说:“我相信温医生那么好的人,吉人一定自有天相,肯定会没有事的。”

如果说在今天医患矛盾如此严重的今天,在‘白衣天使’几个字甚至对某些医生是讽刺的今天。温妤宁的出现,却让王亚洲对‘医生’这个职业,有了无比的敬意。

从王亚洲第一次见到温医生就知道她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医生。让他对此认知更清晰的,是前年他妈妈生病,他将他妈妈转到温医生所在的医院,很巧的是,他妈妈刚好就是温医生负责的,做手术的那段时间门,他真切地认识到了温妤宁对病患的负责,认真,和专业。

无论什么时候,她对所有的病患都是好脾气且耐心,用她的专业和温柔,安抚,治愈生病的患者。

第一次,‘白衣天使’这四个字,在他心里,有了具体的形象。

其实她作为叙哥的妻子,本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做一个享受生活的富太太就好,可是温医生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她认真对待每一个病人,也不曾惧怕过艰苦,去偏远的山区援助。

他们工作室有个同事也曾经开玩笑地问过她这个问题,问她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他记得温医生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我没觉得辛苦啊,也没有多高尚的想法。只是想,既然我学了医,那么尽我所能地多帮助一些病人,也是好的。”

她自己说算不上多么高尚,想法很简单。但是在王亚洲心里,温医生的形象其实很高大。

像温医生这样温柔,这样好的人,他相信,佛祖一定会保佑的。

经过那一瞬间门的失控,裴叙白现在的情绪似乎已经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听到王亚洲汇报的情况,应了声,条理清晰地安排:“我知道了。你去帮我联系一下,我到X市需要一辆车,一些救援装备和用品。”

偏了偏头,和司机刘叔说:“继续往机场开。”

接着拨通了一个电话,没过一会儿,电话接通,裴叙白嗓音里带着冷静:“长林村封锁了,你帮我安排一下,我要进去。”

周成然自然知道长林村因为山体滑坡事故导致多人伤亡的事情,据说后续还有一些小滑坡,路面塌陷,十分危险。现在当地政府已经全面将那段路封锁,并通知当地村民不要随意走动。自然,外面的人也不可能进去,除了专业的救援队。

周成然不知道裴叙白为什么忽然要过去,“你去那里干嘛,现在那边很危险,我劝你——”

“温妤宁在那里。”裴叙白无法忍受地打断。

静默了几秒,电话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

周成然思考了会,正色地说:“行,我去帮你安排一下,到了那里注意安全。还有,”

“把弟妹平安带回来。”

裴叙白喉结滚了滚,“多谢。”

“另外还要麻烦你,再帮我组织我一队救援人员。”

“好,但是临时去找可能没那么快,组织好了我联系你。”

“嗯。”

到达X市时候,X市正下着大雨,像是要把这个城市淹没的巨大雨水哗啦啦地不断从天而降,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偶尔还伴随着几声响雷,风雨大作,天气极为恶劣。

照这样的情况,恐怕到了长林村,连救援队都一时间门没办法进去。

好在等裴叙白开车从X市区到了长林村时,雨势减小,然后逐渐停止。

长林村的路口外面已经拉起了一道黄色的警戒线,外面站在好多看热闹以及没办法回村的村民,穿着警服的警察拿着喇叭大喊,疏散人群。还是有好些挑着菜篮子的村民闹着要进去。旁边设立了好几个帐篷,里面有来往的医生在处理被砸到的伤者。

现场还有好几道悲伤的哭喊声,“你们救救我的儿子啊,他放学到现在都没有回家。你们让我进去找一找吧……”

“我女儿也没有回家,一定是被困在山里了呜呜呜。”

哭求声一片,痛声哀嚎,连维持秩序的警察也忍不住侧目,给他们送来开水,“大家放心,救援队已经集结好了,我们一定会尽力寻找所有人。”

就在要进山救援搜寻的队伍集合完毕,准备出发之时,两道强烈的车灯突然照射过来,几秒过后,一辆飞快行驶的越野车在路边停下。

车门关上的响声过来,一个身量高挑修长的男人下了车,快步走到领队的人面前,呼吸急促:“不好意思,我要和你们一起进去。”

路上闯了数个红灯,以超出平常的极快速度赶到的裴叙白没有耽搁一秒,立即说:“请现在就出发。”

上头已经给领队打过电话,说有个志愿者会来和他们一起进山救援。可是看着那张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精致优越的脸,让领队有些恍惚,这里是危险困难的山区,而不是珠光宝气的红毯现场。

虽然他现在看上去风尘仆仆,湿润的泥点溅在他的裤脚,形容看上去有些狼狈。

不知道这位大明星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还要和他们一起进山救援。领队尝试着说:“裴……先生,山里很危险,我建议您还是在原地等待即可,这里也有很多需要帮忙的地方。”

现在明星做慈善,已经卷到要亲自来这种危险的地方了吗?

裴叙白转过头,一贯散漫的脸上,表情冷沉,语气已经有些动怒,极快地说:“我学过基础的救援知识,绝不会影响你们。麻烦你尽快出发,别再耽误了好吗?”

“多耽误一秒,我妻子的面临的危险就多增加一分,我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领队听到他妻子也在里面,心里惊讶了一秒,郑重了起来,再不敢耽误,集结救援队出发。

长林村是个很落后的地方,除了刚进去的几公里铺了点水泥路,再往前四面便都是泥泞难行的泥土路,下了雨,地上坑坑洼洼的,黑色的泥土被雨水浸湿,路面变得浑浊而稀烂。

别说车开不进去,就算人走过去,都带着严重的阻力。

救援队脚上的雨鞋已经沾满了泥土,大家奋力地往山里进发,队里还有熟悉各种小路的长林村的青壮年,带着他们往各个方向搜寻。

很快大家都到了山体坍塌的路段,原本平滑宽阔的一条路上堆满了各种碎石泥土,将一条宽敞的路完全堵住,连人都无法通行。往上看,半个陡峭的山体都滑落了下来,落在路面碎石堆上的还有好几颗被暴风雨折断的粗壮树木。

整个山体滑坡现场情况十分恶劣,看得所有人都眼睛一震,若是有人被埋在下面,绝对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好在经过生命探测仪检测,暂时排除了里面有任何的生命体,也就是说,下面没有压住人。

受伤的人群主要是被树木,滚下的泥石砸伤或者致死。还有一些人口失踪,暂时没有查到踪迹。

明天重型施工队就会进来实施处理坍塌现场。

长林村的村民带着救援队往旁边的小路进山,救援队一路搜寻,经过一处岩石洞口,里面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喊声,裴叙白瞳孔一动,长腿飞快地赶过去,在一个湿漉漉的岩洞里,发现了一个背着书包,看起来才十几岁的少年。

他是长林村的小孩,对这一带熟悉的很,只是逃学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大风雨,被倒下的树木压断了腿不能行走,才躲在这里。看见救援队的一瞬间门,十几岁的少年立刻后怕不已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救援队里一个人过去把他救出来,并草草地给先行给他处理下伤口。

看着害怕到落泪不止的少年,裴叙白睫毛压低,压抑住眼底急躁不已的情绪。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心底多么的期待,是温妤宁。

处理好小男孩的伤口后,救援队重新出发,往山林更深处进发,又救下几个人,那些人,身体上都多多少少受了伤不能动弹,没办法行走,才被困在山林里。

可是那么多人,都不是温妤宁。

裴叙白一次又一次地升起希望,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少年害怕大哭的声音还在耳边,他不敢想象,他的妻子,现在又有多害怕和绝望。

温妤宁的渺无音讯,心口那阵空洞的,不敢去想的密密麻麻的疼痛快要让他崩溃。而更让他绝望的是,直到他们一路走出深山,代表着搜寻结束时。裴叙白脑袋里紧紧绷着的弦终于断裂,“还有人没有找到,我的妻子,还在里面。”

救援队何尝不知道家属的伤痛,只是一路走来,他们每一处都认真搜寻过了,绝对不可能有落下的地方,更何况,他自己也在其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裴叙白第一个发现的。既然没找到人,残酷地说明,他的家属并不在这里。

那么,很可能被困在某个更深的地方。

他们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可是别无他法。时间门已经很晚,如果再去别的地方搜寻,他们需要回去休整一下,把伤员送回长林村再做打算。

“你们先回去吧。”裴叙白下颌紧紧绷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定是他的问题,一定是他粗心,一定还有遗漏的地方。

温妤宁还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等他,不知道有多害怕,他不可能去长林村。

领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裴先生,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这座山我们已经全部搜寻过来,都没有您妻子的踪迹。找了好几个小时,您也回去休整一下再去搜寻第二座山吧。”

裴叙白完全不想休息,他压根没有觉得累,“不必了,你们先回去,我手上有通讯工具和GPS定位,不会有事。”

多耽误一秒,温妤宁可能遇到的危险就增加一分,他一秒也不想耽误。

他们需要运送伤员回去,他不需要。

长林村的那个年轻人张小林是认识裴叙白的,走过来,操着一口乡音对裴叙白说:“叙哥,山里搜索我们村里人都有经验,温医生不见了我也很着急。您先跟我回去,问问村里人温医生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们大致就能判断他们可能在哪里了,有办法更快更有效率地和您一起去找。”

“只要确定了地方,找起来就很快了,比盲目地找更好。”

裴叙白现在虽然算不上冷静,但理智告诉他,张小林的说法才是最有效的。

回到长林村的第一时间门,裴叙白就跟着张小林去了村里的办事处,询问温妤宁他们出发的时间门。

因为路面坍塌,很多村民过来反馈谁家孩子还没有回家,村里现在也是一团乱麻。当时小阿翘和父母也在村里里帮忙,看见裴叙白时,小阿翘立马叫了句:“哥哥,你怎么来了?”

大家的视线纷纷看向裴叙白。

张小林上前把温妤宁他们一行人失踪的消息和村长说明,村长眼睛睁大,一拍大腿,表情惊恐:“什么?!!!温医生他们也没出去?那完了,完了……”

‘完了’这两个字,他讷讷地重复了好几遍。

小阿翘担心地叫出来,“那我们快去找温姐姐!”

“唉,周边的山里我们已经都找遍了,压根没有发现他们!”村长摇了摇头,“找了好几遍了。”

村长的话,让裴叙白强撑的理智摇摇欲坠,哑着嗓子道:“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

“找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村长脸上忧愁,叹了一口气,“二牛他们刚刚才回来。他们经验丰富,知道哪里可以藏人,带回了好几个小孩子。只要有一点声音都能找到,绝对不可能落下什么人,但是他们都没看见温医生他们。”

“可能……是找不到了。”

他们在深山了住久了,对大山的地形很熟悉,若是连他们都找不到的人,那么几乎……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也就是说,温妤宁他们,有很大的概率,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可能。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房间门里异常安静,所有人怜悯的目光都看向裴叙白。

村长‘可能找不到了’几个字传入裴叙白的耳膜,一个字,一个字传来,却比凌迟,更让他痛千百倍。

裴叙白在原地冷漠地站了几秒,随后转过身,毫不迟疑地往外走,没有情绪地丢下三个字,“不可能。”

伴随着小阿翘的哭声,背影却显得凄惶。

裴叙白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脑海深处的某些情绪被他死死压着,他完全不敢让自己多想。

他只知道,他会去找她,然后,带她回家。

往外走了几步,见他似乎要一个人出去找,外面天色已经很黑了,山里到处都是危险,若是他一个人去……

张小林和村长几个人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试图阻止。

张小林过去劝阻:“叙哥,我知道您现在很难过,但是你先冷静一下,明天我们——”

下一秒手臂被裴叙白用力甩开,力气大到连长年在田地里干活的张小林都被甩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在村长说完那些话后,裴叙白所有的理智已经崩溃殆尽,闭了闭眼,压着颤抖的声音冷声说:“我的妻子还在山里,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他妈让我怎么冷静?!”

压抑的,带着痛楚的怒吼让所有人都震了震。

裴叙白不是第一次来长林村,他给长林村捐了很多物资,还捐了一所小学。对他们来说,他是光鲜亮丽,很有钱,帮助他们的明星。但是他们所有人都没看过,这个从大城市里来的,对于他们来说高贵得像是天神一样的人会这样的失控,甚至说起了脏话,周身都带着无法控制的戾气。

房间门里气氛冰冷几至零点。

门口忽然传来几道轻浅的脚步声,紧接着,办事处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了推,一道有些虚弱的柔软女声传来,“阿叙,不要对大家这样凶。”

下一刻,大门被推开,温妤宁一行人站在门口,温润的杏眼宁静地,眷恋地看着他的身影。

裴叙白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来。

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害怕是自己出了幻觉。

还好,他们依然站在他视线里。

温妤宁和同事一行人从山底慢慢地爬上来,路上经历了走错路,掉进陷阱,然后路上还找到了两个被泥石压伤的村民,替他们处理了伤口,搀扶着他们,在他们的指引下,磕磕绊绊了走了大半天,这才回到了长林村。

无论是温妤宁还是其他人,早已经精疲力尽。

温妤宁头发被雨水打湿,身上很多泥土,脸上也被树枝刮出了几条细小的伤痕,大腿被突然断裂了树枝砸下来,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染湿了她的裤子,上面绑着紧急处理过的雪白绷带,已经被泥水弄脏污。

浑身狼狈不堪,虚弱到连柔软的红唇都没了血色。

裴叙白定定地望了她两秒,深邃的桃花眼一点一点变红,直到眼尾红透。

抬起腿,一步一步,快速地走了过去。走到她身前,闭了闭眼,然后用力地把她抱进怀里,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揉碎。

“阿宁。”

他紧紧抱着她,嗓音已经沙哑,只慢慢的,低沉地说出这两个字。一贯清越散漫的声线里,带着无法忽视的汹涌泪意。

一整天的担惊受怕,压抑惶恐。在拥抱到她,感受到她温热体温的那一刻,他滚烫的眼泪终于冲破眼眶,顺着红透的眼角落下,一颗又一颗,掉进她湿透的黑发里。

“阿宁。”他手臂拥紧,手背青筋爆起,轻声重复。浑身颤抖,似乎害怕她下一秒就会不见。

温妤宁仰着头,双手努力地回抱住他。

她知道他害怕了。

忽视自己身上的伤痛,温妤宁手心在他背后温柔坚定地拍抚慰着,认真轻声说:“我回来了。”

“对不起,阿叙,让你担心了。”

山体崩塌的一瞬间门,温妤宁当时和同事们已经快速地从车里出来,好在一开始崩塌的山体离他们还有一小段的距离,这也给了他们一点逃生的时间门。

和同事们从车里逃出来以后,崩塌的山体很快就蔓延到车停的地方,滚落的石块狠狠地砸下,往下塌陷的泥石很快将车全部淹没。

不过几秒,他们身后的山体也开始坍塌,前后都没了退路,温妤宁和同事们只能往下,顺着陡峭的山坡滚到了山底。

途中他们几个全部被山底下碎石树枝划伤,其中一个同事浑身撞出多处伤口,连路都难行。好在温妤宁身上一直背着包,里面有基本的药包。

而她的手机早就被压碎关机,有同事的手机还能开机,但在深山底下一点信号都没有,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他们就在深山底下,互相搀扶着前行。在深山里转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饥饿,疲惫,伤痛,以及找不到出路的害怕,除了让他们生理上精疲力竭,更是心理上的恐惧绝望。

如果他们不是碰巧遇到受伤的村民,也许他们真的有可能,会死在那里。

在那无望的,深幽到看不到尽头的山底,在她与他失去联系的这十几个小时里,她唯一想到的是,她不见了,他会是怎样的惊慌和痛苦。

所以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她也坚定地,努力地寻找方向。

她知道,她的丈夫,还在等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