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好如温妤宁,二十多年来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这大概是她此生说过最难听的一句话。
但是她不后悔。
对于温妤宁来说,她不忌讳把她全部的恶意都投放在眼前这个酒色过度,畜生不如的她所谓的亲生父亲身上。
小时候的温妤宁很怕他,每当他举起皮带,那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时,她都觉得,他就像个无处不在的恶魔一样恐怖,轻而易举地就能要她半条命。
就连高中她已经不算他的女儿了,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觉得害怕和恐惧,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逃脱和反抗的噩梦。
这么多年过去,当她逐渐长成一个成熟的大人,再次看到陈国杭时,她依然惶恐,只是,也有了和他对抗的勇气。
陈国杭可能也没有料到,在他的印象里一贯软弱木讷的温妤宁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已经凸显老态的脸上青筋暴起,双眼泛狠,“操,你个小婊./子敢这么跟老子说话,我他妈打死……”
涨红着脸失去理智一样就要不管不顾的,像是小时候一样,冲过来打她。
周围发出一片惊讶害怕的尖叫声,还有人慌张地四散开来。
旁边的保安赶紧手忙脚乱地用力拉住他,“先生,先生你不要冲动。”
温妤宁看得出来,他又喝了酒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幅烂泥一样,一旦喝了酒,就变了个人。情绪暴躁易怒毫无理智。
所以她故意激他。
陈国杭被保安死死拉住,还大吼大叫地要来打死她。
在一片混乱中,温妤宁拿出手机拍下视频,然后平静地报警。
到了警察局里,陈国杭不依不饶地大喊大叫地要打死温妤宁,温妤宁再把当时拍下的视频给民警看,和警察说,陈国杭的行为已经对她的的人身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就这样,陈国杭被拘留了。
在被警察拉走之前,陈国杭还在叫嚣,“小婊./子,敢把你亲爹送进警察局,当年老子就该打死你,你个小畜生,你他妈等着,等我出来弄死——”
警察呵斥道:“嘴巴放干净点。”
温妤宁背对着他,脚步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刚刚回到医院,金采菊见到温妤宁又一把扑了过来,泼妇一样开始撒泼,“你个白眼狼,竟然敢把自己爸爸送到警察局?”
“你让我们娘俩再怎么活啊!!!”
金采菊一边拉着温妤宁的衣服,一边拍着大腿哭,然后还试图叫周围的所有病人都来看,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家都来看啊,没天理啦,还有女儿把亲爹送进警察局的,不孝啊!!!就这种人,还当医生呢……”
周围几个病房已经隐隐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
其中还有好些都是认识温妤宁的。
这样卖惨的道德绑架发言让不少老年人都感慨不已,转头和身边的人小声地说着什么。
金采菊一看这情况,便越发得得寸进尺,哭惨哀嚎。
以为自己占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温妤宁不妥协也不行。
可是下一秒,
温妤宁无动于衷地直接伸手挣脱她的拉扯,一脸平静,“陈胜宝妈妈,医院不是大吵大闹的地方,你再这样,”
她没什么语气,“那我也要报警了哦。”
“这样,你就能见到你的老公了。”
金采菊哭喊的声音顿时一停。
她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文化,不懂法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被抓。但是她懂的是,温妤宁都能狠心把她的亲生父亲送进警察局,那肯定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所以温妤宁这么一说,自然就吓住她了。
伸手把脸上的眼泪一抹,金采菊也不敢再闹,小声诅咒温妤宁,“不孝女,不得好死啊你。”
温妤宁依然不理,就当没有听到。
小时候这样难听的话,她听得太多了。
金采菊离开后,那些围观的病人目光放在温妤宁脸上。
好奇的,探究的,怜悯的……
有个阿姨试图想说些什么,大概是想安慰温妤宁,但是最终也没说出什么。
温妤宁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让他们都回病房。
然后,自己也回了办公室。
一回办公室,几个同事也看了过来,想问什么,可最终又什么都没问,只说了句,“妤宁回来啦?”
“没事吧?”
温妤宁知道,这种事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说,很难堪。
而成年人,最擅长的就是把握分寸,不过分探究别人的私生活,让人难堪。所以即便他们很好奇温妤宁和陈国杭的事,也没太好意思问,怕戳到温妤宁的伤口。
倒是林夏,听说了温妤宁回来,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关心地问,“妤宁,你回来了?没受伤吧?”
“那个男的,”林夏也不称呼是温妤宁的父亲,嫌恶地说,“怎么这么恶心啊!这种人渣也配当一个父亲?”
“没关系的。”温妤宁对她笑了笑,“我不在意。”
可是,真的不在意吗?
下了班以后,回到家,温妤宁把买好的菜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干净,切好,装盘。
然后开火,倒油,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做完所有的步骤。
不过半个小时,散发着香味的,卖相还不错的三菜一汤摆放在餐桌上,冒着淡淡的热气。
看上去,竟带着点生活气息中温馨的味道。
很小的时候,温妤宁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温明锦每天都会做好吃的饭菜,然后抱着她坐上椅子,等陈国杭回来,一家人开心幸福地吃着饭。
可是后来他们离婚后,温妤宁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好好地坐下来,吃一顿普普通通的,三菜一汤。
而不是面对陈国杭无止尽的虐待和殴打。
那些带着血与泪的画面不断涌进脑海,温妤宁后知后觉地,身体微微颤抖。
手指紧紧蜷缩着,粉嫩的指尖逐渐泛白,童年的阴影始终围绕着她,成为她散不去的噩梦。
即便她现在已经有了反抗的勇气,但在见到陈国杭的第一面,依然有着从骨子里挥不去的恐惧,深入骨髓。
恐惧到,再和他多呆一秒,她也许都会濒临崩溃。
那些冷静和淡然,终究也只是她的伪装。
做好的菜还散发着热气,可温妤宁最终还是失去了吃下去的胃口。
起身把菜放进冰箱,然后回了房间。
……
躺在床上,关上灯,房间里一片漆黑。
温妤宁躬着身像是婴儿在妈妈肚子里的姿势,用被子牢牢地包裹住自己。
闭上眼,冷静地让自己不要多想,早点睡觉。
安静的房间里寂静无声。
关了灯,伸手不见五指。幽静的氛围像是一个漩涡,仿佛要将人沉入这无边的黑暗。
梦里回放陈国杭在警察局里那张凶狠而扭曲的脸,叫嚣着要弄死她。画面一转,又变成了一个昏暗的房间角落,瘦弱的小女孩双手抱着头坐在地上,不断地往后缩,小声而害怕地说着,“爸爸……别打我……”
而陈国杭涨着一张喝酒过度的脸,拧着凶狠的眉,拿起皮带,像是魔鬼一般,一边用力地在温妤宁身上抽打,一边咒骂,“小贱人,赔钱货,你他妈怎么不去死……”
“和你那个贱人妈一起去死,去死!!!”
温妤宁就在这时候醒来。
白净的额头浮着冷汗,随着她猛地坐起,缓缓流下额角。
黑暗中温妤宁坐着,像是快要溺毙般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低着头用力地捂住脸。
整个肩膀不住地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温妤宁打开灯,拿过床头柜的手机想看下时间。
竟然才一点半。
视线一瞟,发现屏幕下面还有几条未读的信息。
顿了顿,温妤宁点开。
是两个小时前裴叙白发来的。
XU:“睡了?”
XU:“我明天晚上回来,别太开心,嗯?”
隔了五分钟又傲娇地发来一条:“最多让你亲一口。”
看着手机上他熟悉的头像和一如既往欠揍而自恋的语气,温妤宁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点一点热起来。
然后疯狂地,热切的,想要立马见到他。
温妤宁从小就是个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人,二十多年来,从没有做过哪怕任何一件出格的事。她一直觉得,生活能够安安稳稳的,就已经很好很知足了。
可是此时,她脑海里忽然有某种想法在疯狂滋长,然后生根发芽。
——
早上十点。
S市的天空碧空如洗,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路上车流不息,普通上班族已经在公司里上了好一会儿的班。
而对于昨天晚上工作到凌晨四点的裴叙白来说,无疑还是在补觉的时间。
宽阔奢华的酒店套房内,房间内三层窗帘盖得严严实实,不漏出半点光亮。
柔软的大床上,被子些许凌乱,年轻男人躺在床中央,黑长的睫毛紧闭着,鼻梁高挺而立,睡衣松散,露出形状饱满精致的锁骨,睡得正熟。
忽然一声接着一声的门铃声响了起来,烦人的不断涌入耳膜。
睡梦中裴叙白眉头皱了皱,脸上表情不耐。
可那门铃声却不停止,一直在扰人清梦。
过了好一会儿,裴叙白缓缓睁开眼,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躁意,眼底泛着淡淡的青,因为没有睡够被吵醒,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倦和烦躁。
门外的铃声又响了下。
裴叙白掀开被子慢条斯理地起身,抬眼顺便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才十点!距离拍摄开始还有三个小时。
很好。
季岩真是好样的,这个时间就敢来叫他。
随手抓了抓头发,裴叙白起身去了客厅,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全部喝完,才不耐烦地走到门口,随后拉开门,连人都没看见,就冷冷地说,“你他妈最好有——”
视线落在门口的人身上,话音直直断掉。
温妤宁安静认真地站在门口,原本低着头等,在门开的那一瞬立即抬起了头,又大又圆的杏眼干净软糯,透着浅浅水光。看到裴叙白时,眼尾立即弯了弯,温柔恬静的脸上变得欣喜。
然后,在裴叙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往前走了两步,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空气突然安静。
裴叙白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愣了下,微微垂下眼,看着她白皙侧脸上的发丝,双手抱着他的腰,脑袋依赖地靠在他胸口。
呼吸间闻到来自她身上恬淡的奶香气。
才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眼睫动了动,下一秒微微躬身,手臂用力,抱着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揉进怀里。
低下头,脸埋进她颈窝蹭了蹭。
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
裴叙白稍稍起身,在她嫩白的颈窝上亲了两下,低声问,
“温妤宁,”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