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办了一场热闹的满月酒,这时外面终于有了春天的迹象，春风拂柳，万物复苏,光秃秃的枯枝争前恐后爆发出一簇簇绿色的枝丫,尤其是道路两旁月季的新芽,密密麻麻，须得人去掐芽。
苏燕婷已经恢复完全了,却还是在屋里头养着，怕受风。
待在屋里,人却容易烦，有时候苏燕婷会怀疑自己要得抑郁症了。
新有了两个女儿,喜悦是喜悦的，时不时也会感到发愁，愁她们的吃喝拉撒，她们就像是两只小奶猫，样样都需要人照顾,一个照顾不好,哭喊声震天，声音尤为响亮。
听着她们哭闹，苏燕婷难免会生出将她们塞回去的冲动。
一哭就是二重奏,真是叫人受不了。
光是家里的三个孩子,就能弄出一个班学生的动静。
江戎这个新晋女儿奶爸，与刚生儿子的那会儿不同,他已经熟手熟脚地照顾两个女儿，抱着哄睡觉，拍奶嗝……他样样都会，并且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江戎每天都在脑子里循环一句话——“我是个好爸爸”。
他看着家里老大老二老三这三个孩子,这不仅仅是自己的孩子，更是自己精心照料的“瓜”。
江戎心想，就没见过比自己更好的爸爸了，奈何他们一家住在四合院，又不是大杂院，除了自家人外，没有人能发现他是个好爸爸。
这难免让他感受到一阵孤独寂寞，这属于人之常情，做了一点好事，总想吹嘘出去，即便是他，也不能免俗。
以前晨晨刚出生那会儿，他是没反应过来，现在他已经进修成了一个完美爸爸，却已经没有观众了，江戎这时开始想念过去的裴团长。
“上个学期生了孩子，这个学期请了假，工作室那边也顾不着，还要照顾孩子，孩子不能完全喂母乳，得给她们喂奶粉——”苏燕婷的心情有点丧，又是觉得对不起孩子，又是觉得自己哪哪都没做好。
江戎道：“你是个全能妈妈。”
苏燕婷：“怀疑你这话是在讽刺我。”
江戎道：“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你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好妈妈。”
就比如他，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爸爸。
江戎道：“咱们的孩子天生好命，才投身做咱们俩的孩子。”
苏燕婷欲言又止，她心想无论是二十岁的江戎还是三十岁的江戎，他的自信和自恋都是她难以企及的。
苏燕婷：“江同志，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要是在小说里，你肯定是反面角色。”
江戎：“？？？！！”
“为什么我是反面角色，我难道不是个伟岸正直的军官吗？并且我是一个好爸爸，还是一个好丈夫。”
江戎这段时间自我感觉良好。
苏燕婷：“就因为你这么想，主角的出现会打破你的认知，打你的脸，让你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个好爸爸，也不是个好丈夫，因为还有比你更优秀的存在。”
江戎：“就算有更优秀的存在，就能否认我的优秀吗？”
苏燕婷：“……”
江戎：“燕婷，你已经做的比大多数人更好了，难道就因为有比你更好的存在，你就要否认自己的优秀？”
“每次看过成绩单，你就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为什么那么在意成绩？”
苏燕婷叹气：“是个人都会在意成绩。”
或许是从小名列前茅，以前在大学里也名列前茅，而在华清大学里，成绩永远中流，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被膈应了好久好久，哪怕是个第三名她也愿意啊。
即便每次宽慰自己，都还是无法抑制那股心态失衡。
努力过一学期，成绩也冲不上去；堕落了一学期，成绩也并没有差到哪里去，这种不上不下的处境，反而让人感到无力。
不是最优秀的，也不是最差劲的，她就是一个“平庸”的中层。
苏燕婷：“如果我是小说主角，就应该赐我一个优越的脑子，让我成为一个天才，回回考第一。”
江戎冷漠脸听着她说这些。
江戎：“第一永远只有一个，学生却有几十个。”
苏燕婷：“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还是不甘心。”
江戎失笑：“你啊，一直就这么拧巴。”
苏燕婷：“我拧巴吧？我哪里拧巴了？”
“现在就得换我来教育教育你了吧，你从头到尾都拧巴，就像是你之前跟我说想要当小学老师——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满身盔甲，带着锋利刀剑的女将军，明明她有能力冲锋陷阵，但她总是会钻牛角尖，觉得自己应该收起自己的武器，扮演一个无害的千金大小姐。”
苏燕婷：“……我都不知道你能给我这么高的评价，我还能带着人去冲锋陷阵？”
江戎：“你能，你可以。”
“燕婷，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江戎道：“你本质这么要强的性格，你适合去当一个女厂长，而不是女老师。”
苏燕婷：“……”
“你身上总像是带着一道规训的枷锁，或许成为一名女老师，成为一个贤妻良母，是很多人对女性的要求，但是那不适合你。”
“就算你忙于工作，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丈夫和孩子，你也是个好妻子，好妈妈。”
江戎：“并不是天天围着孩子打转才是好母亲，你要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满足自己的野心，不要因为丈夫和孩子让你分心。”
“先顾你的学习，再来是你的工作室，之后才是我跟孩子。”
苏燕婷：“这样总觉得对不起女儿。”
江戎：“女儿会因为有这样的妈妈而自豪。”
“虽然我小时候会怨恨父母没有陪在身边，但是——现在我也会因为父母的工作而为之感到骄傲。”
江戎：“如果我母亲跟我的舅妈一样，从小到大样样都要插手我的事，我或许也会变成一个毫无主见的男人。”
江戎：“这么说虽然显得有些冷漠，但我觉得做父母的，不要对孩子插手太多。”
苏燕婷：“万一孩子长歪了呢？孩子一出生是一张白纸，如果父母一不留神，他被涂上满是黑色怎么办。”
以前没有亲身当母亲的时候，苏燕婷反叛父母，她责怪母亲对她干涉太多，母亲给她铺垫了一条康庄大道，按照这条路走，她会幸福一辈子？
现在自己当了母亲，苏燕婷的内心逐渐松动了，她开始认可前世母亲的干预，父母再怎么说，也是为了她好，至少她是健健康康成长了，按照父母铺设的道路，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老师，嫁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对象，然后有一段圆满的婚姻。
现在换成是自己的女儿，苏燕婷也希望她们能安安稳稳地长大，没有压力地生活，有一段完美和谐的婚姻。
按照上辈子父母铺设的路来看，其实这一切都很完美。
江戎：“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会长歪？”
苏燕婷：“你太过自信了。”
江戎：“我十几岁的时候成天打架，名声很差，争强斗勇……现在回想一下，或许那时是为了报复。”
苏燕婷：“报复？”
江戎：“报复父母的忽视，报复外公和舅舅的强势，报复舅妈的心口不一，或许我心里还有嫉妒，我觉得两个表哥没有一个胜过我，但他们却有更加为他们着想的母亲……我以前有很多怨恨的东西。”
苏燕婷上前来抱住他。
江戎：“我怨恨没有人真正爱我。”
“我父母是在意我的，但我不信。”
苏燕婷：“……”
她靠在江戎的身上，迷茫了：“那我们的孩子要怎么教呢？三个呢？”
如果说江戎的父母是对他忽视，缺少陪伴；而她的父母是两双眼睛拼命盯着她，要把她培养成一个出类拔萃的“人上人”。
似乎这两条都不是正确的道路。
江戎：“不过多表扬，也不过多批评。”
苏燕婷：“多表扬有利于培养孩子的自信心。”
江戎的这话，与苏燕婷所接受的“赞美教育”相悖，教育孩子，就应该多多赞美表扬他。
“表扬太多，他接受不了批评，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不犯错，他要有接受失败和批评的心理准备。”
苏燕婷：“赞美要有，批评也要有。”
苏燕婷看着眼前俊美成熟的江戎，蓦地遗憾道：“真可惜，没遇上你十几岁的时候。”
江戎眉头一抽一抽的，“我十几岁的时候可不讨人喜人。”
苏燕婷：“我会喜欢你的。”
小江同志不知道，苏燕婷以前特别喜欢听“恩师感化叛逆少年”的故事。
在学校里，在就职培训前，总有各种名师过来宣讲事迹，不外乎是恩师感化叛逆少年，多少年多少年后难忘师恩巴拉巴拉的，人虽然不同，故事却是相通的。
……只可惜还没个叛逆少男少女让她来感化感化。
等到苏燕婷当老师的时候，她觉得不是感化叛逆少年，而是要感化“高压”家长。
她在市小学当老师，大多数家长都盯孩子盯得太紧了，坏孩子相对少见，极端家长倒是多了不少，屁大的事都要找老师，信息晚回复几分钟，就要被说老师忽视家长……更有的孩子就因为吃了同学一个夹心饼干，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只因为从来不被允许吃“垃圾食品”。
这样长大的孩子，或许叛逆的少，抑郁自杀的会更多。
苏燕婷警醒自己不要成个高压家长。
江戎：“我十几岁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我不能犯罪。”
苏燕婷无语：“你就不能往正经的方向想想吗？”
江戎：“见到你，那就只能往不正经的方向想想，我就想跟你谈对象，结婚，生孩子。”
苏燕婷：“你说了你十几岁只想打架逞强。”
江戎：“……”
“我们不要在女儿面前聊这些。”苏燕婷看着身边熟睡的小女儿，虽然她们还听不懂人话，但是可千万不要受爸爸妈妈的聊天影响。
江戎嘴角一勾：“等以后背着他们聊。”
江戎冲好奶粉，喂她们吃奶粉，心满意足：“我真是个好爸爸。”
苏燕婷心想自己也应该学习他的心态：“我是个好妈妈。”
小晨晨悄悄地冒出头：“我是个好哥哥。”
唯独两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睡得香甜。
*
小晨晨跟着叶老爷子去钓鱼，江戎顺路去外公家把孩子带回来。
“爸爸！鱼鱼鱼！！”
江戎很有耐心地陪他说了一会儿话，将小晨晨抱在怀里，捏捏他兴致勃勃的脸，“都是你钓的，运气好。”
晨晨：“我是天生好运的小晨晨。”
江戎点头：“是啊，你天生好命。”
小晨晨抱住爸爸的脖子，激动地蹬了下小腿，叶老爷子在一旁看着，有些看不过眼了，“晨晨都这么大了，哪有这么天天抱着的？孩子这么大了，不该黏爸爸妈妈，把人养娇气了。”
“你要让他学会独立。”
江戎反问：“他才四岁，就要教他独立了吗？”
叶老爷子：“你看看你这样……慈父多败儿。”
叶老爷子见外孙抱着曾外孙，觉得有些刺眼，曾经他跟儿子的感情，可没这么好过，他并没有太多关于孩子小时候的记忆，那时候他在外面打仗，孩子跟他们妈妈长大。
江戎现在隔三差五就抱儿子，叶老爷子觉得不该是这样。
叶老爷子叹了一口气：“你梁爷爷家的孙子，说想借住在你家，帮忙照顾一段日子，教育教育他。”
梁先珏跟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叶老爷子完全无法理解，让江戎帮他教孙子？这合适么？
江戎抱着自己的儿子：“我教育教育他？我教育他什么？”
梁先珏：“老梁说，他孙子跟你十几岁时候差不多。”
“他不服管教，跟他爸在家里那是水火不相容。”
江戎淡淡道：“人多大了？”
“刚十八，哪怕送去部队，他自己躲过哨兵翻墙跑了出去，家里实在是没辙了。”
“现在他老子气在头上，在外面躲躲吧，你要是有功夫，帮帮忙，说说这孩子。”
江戎原本心想我哪有什么功夫，后来看着怀里的小晨晨，他很不喜欢老一套的教育子女手法，或许十几岁年轻的孩子，会由衷觉得他才是个“好爸爸”。
他把小晨晨举起来，心想：小崽子，你看看人家，就知道你有个多么好的爸爸。
被举高的小晨晨毫无根据地学猫叫：“喵喵喵？”
江戎：“……”
儿子的一些反应也会让他怀疑自己的教育理念，是不是会把儿子养傻了。
江戎：“那就让他在我家待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