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女的笑，犹如盛夏最烂漫的繁花，每多看一眼，都不由得叫人目眩神迷。
仅与她对视了两秒，江执便垂下了眼，浓黑的睫毛在他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语气淡淡，“是吗？”
看惯了那些厌憎、恐惧、怨毒的目光，这样清澈的眼，乍一看上去还真是稀奇，稀奇得叫人有些不适应。
……也不想适应。
咀嚼完口中的食物，咽下，少年再次抬起头，眸色浅淡，“我饱了。”
“饱了？”陆听然诧异了，“可是这里还有好多呢，这个、这个，哦还有这个，这一些我以前都尝过，味道一级棒，还不占肚子，就算吃饱了你也可以再尝尝的。你现在太瘦了，要吃胖一点才好看。年纪轻轻不要想着减肥，身体最重要……”
因为死过一次，没有任何人比陆听然更了解濒死那一刻的感觉。诚然，艺人们基本都是通过忌口，来维持身材。但对于此刻的江执，她只是纯粹地希望他的身体好一点，再好一点，最好能一拳打死一只老虎（？）
对于女生的细心叮咛，江执眉头轻皱了下，站起身来。
“不必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比之前冷了好几个度。
乍一听见，陆听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拉开塑料袋的动作一下僵在了原地。轻咬了下唇，陆听然有些不明白爱豆是怎么了，明明刚刚气氛很好的，是她说错话了吗？
瞥见少女眼中的无措，江执的唇角一瞬间绷直，微顿了两秒，他再次张开了口，“我是说，不必忙活了。现在，走吗？”
“啊？哦。”陆听然忙点了下头，“那你等我会儿，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说完，陆听然认真收拾起石桌上的包装袋、玻璃瓶来。
见状，江执眉头微皱，再想起之前他那盒饭被人撞翻了之后，好像也出现了个穿着橘黄色外套的老人过来清扫，街道路边更是随处可见一种暗绿色的……垃圾桶。
想到这，手指蜷动了下，江执也一并收拾起垃圾来。
两分钟后，两人开始往之前那个《镖银》剧组的方向走去。
“东西给我。”
眼角余光看见陆听然白嫩的手指被塑料袋勒得微微发红，明明已经提着两大袋零食走出去好几步了，江执还是又退回到了陆听然的身旁，这么说道。
“嗯？不……”
只提了一袋零食的陆听然听到声音刚要拒绝，手上的零食袋就已经被人接了过去。
没办法，她只能小步跟上了江执的步伐。
或许是少年此刻的脸庞，不像刚刚那样，像是覆了一层冰霜，看着非常拒人以千里之外，陆听然大着胆子，控制不住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
频率之高，叫江执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开了口，“看我干什么？”
“没……没有啊。”陆听然先是否认，顿了几秒，还是开口承认道，“对我是看你了。我想问一下，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才让你这么不高兴。如果是的话，我跟你道歉，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女生的语气诚恳又真挚。
听完她所有的话，江执脚步骤停，转头，便对上了陆听然明亮澄澈的眼。
片刻后，少年平淡的声音响起，“没有，不关你的事。”
是他，自己。
很久以前的江执，还没有历经九死一生得到传说中的魔神传承，没有成为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魔尊。
那时的他，父亲是个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住的劣等魔人，母亲则是貌美的乡野村姑。一场见色起意后，魔人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徒留刚过及笄之年的少女，又惊又怕，惶惶不可终日。
最后肚子还是大了起来，之后她和她的家人想了千百种办法，想要除掉腹中的这块肉，它却还是一点点长大了，直至十月分娩。
因为相貌的差异，江执刚生下来就被自己的家人丢进了猪圈，意图让那些猪啃食了他，可魔人的血脉让他顽强地活了下来，靠着跟猪抢食活到了三岁。后被意外路过的修真者买走，又卖给了拍卖行，剪去翅膀，拔去尖牙上了拍卖台。
在那些举牌拍卖的所谓修炼者的眼中，他江执恐怕连个牲口都不如。
这不，拍下他的修炼者也不过是为了放他的血去入药炼丹，然后再在他的身上试验各种药的功效，谁让魔人天生强悍，完全扛得住多种药品的淬炼。
在那个名为炼药宗的宗门里待了整整六十年后，江执亲手宰杀了炼药宗上上下下七十六口，叛逃了。
然后就被那些正道人士追了七七四十九日。
也是好笑，江执被那些人虐待，折磨的时候，正道人士们熟若无睹，他不堪屈辱，奋起反抗，倒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四十九日后，他被追到了修真界与魔域的交界处，一个三不管地带。作为一个人魔混血，不仅人间，修真界看不起他，就连到了魔域，他也是个所有人都能踩上的一脚的垃圾。
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块他江执的容身之处。
既然天不容他，那么他就要强大到这世间所有人，包括老天都不得不容他的地步。
在被人打断过右腿，踩进粪水中后，江执如是想道。
而后来，他也真的做到了。
于是在那些被迫容下他的人口中，他就成了真正的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他们畏他，惧他，恶他，不管魔域还是修真界，所有人都想方设法地想要杀了他。即便有偶尔的善意，那也不过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是那些人妄图弄死他的迂回手段。
这些反应与行为，对他来说才是最熟悉，最适应的。
少女的反应与行为，则不是。
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所有没来由的好，也不需要。
江执抬眸望向前面略显崎岖的青石砖路，然后义无反顾地踏了上去。
徒剩陆听然被他留在原地，看了少年一瘸一拐的身影两眼，也忙跟了上去。
两人刚从小巷子里走出来没多久，一个满脸焦急的中年男人一看见他们，便立刻惊喜地冲了过来，“小姐，我停个车的工夫你怎么就走了？可吓死我了，刚刚我差点就报警了。”
来人正是陆家的另一个司机，陆听然喊他周叔。
“啊，不好意思啊，周叔我忘了，真的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下次我再也不会了。”陆听然连忙道歉。
“我倒是没什么，就是刚刚给陆董打了电话，现在……”
周叔话音刚落，陆听然的手机就立刻响了起来。打开一看，不是陆彦东还能是谁呢。
陆听然急忙接通电话，“喂，爸爸！我没事。刚刚是我没跟周叔打声招呼就走开的，对，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回家了，嗯……”
而陆听然在接电话的时候，一旁的江执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零食袋，冲周叔点了个头，径直往前走去。
“等一下，你去哪里？不是，爸爸，我不是在跟你说话，爸爸你先工作去吧，我都听见张特助在叫你了，一会儿你工作结束了再给我打电话啊，爸爸拜拜！”
陆听然连忙挂断了电话，快跑了两步，就一下追到了正前方的江执，伸手就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去哪儿啊？零食都没拿呢。”陆听然提醒道。
江执：“回家。那些东西是你的，不是我的。”
陆听然有些着急：“说好的回报呢，既然你给我签了名，那些东西就应该是你的。”
江执低笑一声：“我的签名不值钱，你知道，我也知道。”
说完，他抬脚就要往前走去。
“可是我都已经买了……”
“你可以自己吃，不是说你尝过，味道都特别好吗？”
陆听然有些无奈了，眼看江执又要走，下意识又开了口，“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陆听然，大陆的陆，聆听的听，自然的然。”
闻言江执点头，继续往前走。
“我……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呢，181****3321是我的手机号码，你要不要跟我交换一下联系方式？”陆听然忙道。
江执：“我没有手机。”
“我给你买……”手机两个字还是被陆听然咽了回去，毕竟这点零食对方都不要，更别说手机了，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就是在拒绝、排斥她，甚至都不想跟她做朋友。
她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想到这里，陆听然有些颓然，捏着江执衣角的手指也不由得松了两分。
江执面容平静：“还有别的事吗？”
闻言，陆听然抬头，对上少年黑漆漆的眼，然后缓缓松开拉住对方衣角的手指，摇了摇头，“没有了……”
感受到对方过分低落的情绪，江执沉默了一瞬，便抬脚往前走去。
一连走出了好几米，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一道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响起——
“……谢谢。”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句话，陆听然原先已经暗下去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执已经走远的背影，嘴角高高翘起。
“不客气！”
她大声回了句，“就是，我以后还能来看你吗？我真的很喜欢你！”
闻言，已经快要走到拐角处的江执脚步顿了下。
“随你。”他说。
不过两个字，陆听然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灿烂了起来，转头就看向身旁的周叔，“周叔周叔，你听见了吗？他说随我，那就是愿意让我去看的对不对？”
周叔：“……”
与此同时，另一头已经走到拐角处的江执，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
然后便看见穿着一袭白裙的少女，兴冲冲地跟在身旁的中年男人身后，往外走去，阳光下，笑容明媚而灿烂。
许久，江执收回视线。
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