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宋璀错在路边拦了辆车，夏绿迎头拦上去猛拍车窗。
太危险了，司机停下来骂：“你找死啊？！”
宋璀错下巴紧绷：“滚回去！”
夏绿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你是要去打架吗？”
宋璀错眉头紧了紧，挣扎了两秒，说：“操！服了你！要上车就快点！”
夏绿眼前一亮，弯腰钻进车里。
司机扬长而去。
路程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夏绿一直都在消化刚才跑步引起的不适，咳嗽了一路，也喘了一路，惹宋璀错讥笑她：“就你这破身板，我要是打架，你只有被甩飞的份儿。”
“……”
好吧，尽管听着不顺耳，但夏绿无可辩驳。
后来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夏绿跟着宋璀错上了楼，这才发现，宋璀错之所以急成这样，是因为他的爷爷在遛弯回家的路上摔倒了。
宋璀错赶到的时候医生已经给爷爷看过伤并且开了药，宋璀错走到爷爷面前问：“真没事啊？”
爷爷说：“医生都说没事了……”
“医生说是医生说，我问你呢，有事没？”
“没事。”爷爷说，“放心吧。”
宋璀错和爷爷对视两秒，旋即转身就走，夏绿在原地踌躇三秒，紧接着去追他。
他往药房的方向去，夏绿跟上，问：“你明明很担心你爷爷，为什么刚才……”
“刚才我怎么了？”
“语气很差。”
“切。”宋璀错无情嘲弄一笑，“语气差不是我正常情况吗？”
“……”夏绿一时哑然，无话可说。
跟着他拿了药，并没有很快返回急诊室接爷爷，宋璀错出去抽烟，叫夏绿别跟着。
夏绿站在抽烟区界限之外的地方等他，天色昏暗，他唇畔的烟星好像一朵明明灭灭的橙色花朵。
他抽烟的动作格外猛，不像之前那般有一搭没一搭消遣着抽，而是深深吸入一口，再重重吐出来。好像在深呼吸平复什么，又好像在叹气。
他很孤独。
夏绿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
就像今晚聚餐，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他们闹，她知道，她不是唯一一个游离之外的人，只是他比自己游刃有余。
又想到他的身世，夏绿心里像落了雨，被秋风吹着，一片冰凉。
后来抽完烟，宋璀错背着爷爷出了医院，期间爷爷好多次说“我自己能走不要你背”，他都置若罔闻。
夏绿坚持跟着宋璀错回家。
本想着万一能帮上他呢，但其实最后她什么也没帮上，反倒让爷爷操心：“璀璀，去送送她。”
宋璀错说，要先烧上热水才能送夏绿出门，夏绿在客厅等，他去刷壶装水，她就在观察着这间房子，最后总结——不温馨，但整洁。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住，这样已经很好了。
宋璀错走出来恰好看到她在乱瞥，走过去，把手上的水朝她脸上一弹：“你现在就像潜伏进明星家的狗仔。”
夏绿不好意思了，站起来，说：“我没有。”
她常常会否认一些事情，但是不太会管理表情，因此真的也像假的。
送她走出门，宋璀错问：“所以这位小狗，你都发现什么新闻了？”
夏绿说：“不要开玩笑了。”
宋璀错左右看了眼四周，路灯昏黄，墙皮上全是小广告，高大粗壮的梧桐树虬枝盘旋遮挡住二层楼房，枝桠上已经长出嫩绿的小叶……老小区一切都陈旧落魄，新生的叶子也不例外。尚年轻的人也差不多。
宋璀错说：“看够了，以后别来了。”
夏绿觉得他误会什么了，想了想说：“你别乱想。”
“这里破败，我爷爷年迈，我没出息，自甘堕落，还用乱想？不是事实？”
依旧锋利不敛，坦荡如砥。
哪怕是在诉说自己光鲜背后的故事。
夏绿想说什么，恰好手机响了，姥姥打电话过来，问她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回家。
她随口说：“快到家了。”
挂了电话之后夏绿说：“我自己回去吧。”
“……”宋璀错想了想没有表态。
夏绿从兜里掏出什么给他看：“你给的20块钱，我打车走。”
宋璀错眼里染上笑意，语气很轻：“又多欠我20块钱。”
夏绿懵了懵：“啊？”
宋璀错眼里的笑这才放大：“嗯……给你个一笔勾销的办法，要不要？”
夏绿想都没想：“什么？”
宋璀错忽然倾身过来，眼睛直视着她，嘴唇几乎相触，鼻息缠绵。
夏绿的心恍然就不跳了，呼吸也慢。
可他只是默了默，笑说：“来看我跑五千吧。”
夏绿松了口气，不自在说：“你早晨不是说过了。”
“所以？”
你来吗？
“……”离得太近了，他真的帅气的过分，夏绿好几秒没眨眼，过了会儿，她后退一步，别开眼说，“那你请我喝百岁山。”
“……”对面的人久久未语。
就当夏绿想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忽然大笑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的那种无情大笑：“哈哈哈哈好，我他妈算是服你。”
夏绿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慌乱之下，干脆转身就走，去路边打车。
宋璀错目送夏绿上车离开才回家。
水烧开了，爷爷想去倒，被他大喝一声制止。
爷爷把水壶放下，去沙发上坐，没一会儿，宋璀错端着洗脚水出来了。
“这里面放了一袋活血化瘀的中药包，上次你摔倒用剩的，泡泡脚对你有好处。”
“那女孩有点眼熟，我之前见过吗？”
宋璀错愣了愣，才说：“怎么可能。”
“哦……”爷爷沉吟了一声，“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宋璀错去试水温，没抬眼。
“你喜欢她？”
“……”宋璀错试水温的手顿了顿。
爷爷看他一眼，说：“好了，我明白了，我自己洗就行，你去帮我倒杯热水。”
宋璀错又默了默才起身。
夏绿回到家已经快11点，姥姥等的着急上火，一见她进门，语调都提高很多：“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担心死我了！”
夏绿一脸歉疚：“对不起啊姥姥，吃完饭又去唱了会儿歌，大家都去，我不好拒绝。”
姥姥叹气：“我看以后什么生日会也都别去了，反正没两个月也毕业了，搞不搞好关系随便吧，你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姥姥又交代夏绿好久，才放夏绿回屋睡觉。
……
职高的运动会定在清明假后的第一个周四和周五。
偏偏那天，华夏考试。
考完试之后，赵归鸿就拽着夏绿的书包带，特别粗鲁的把她一路拽到职高。
夏绿叫苦连天：“我书还没搬，桌子还没摆呢。”
这哥们义正言辞：“姓宋的交代了，如果去迟了，把我老二割了喂狗，你说我急不急？”
夏绿：“……”
五千米一向是运动会压轴的项目。
最后紧赶慢赶，夏绿挤到人堆前面的时候，恰好看到宋璀错和其他五个男生正在跑道上做准备活动。
宋璀错的长相和身材本就出众，偏偏他又穿了一身薄荷绿的运动装，在一众黑白衣服里更加显眼。
他正往坐台张望，表情不爽，但还是惹看台一众女生尖叫，甚至自发到跑道外围给他应援。
忽然有人攥住夏绿的手，举起来打招呼，喊：“三哥！夏绿来了！”
“砰！”
枪响了。
同时，他看到了她。
其他运动员都跑了出去，他没有，很明显，他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下来，隔着人群和她对视：“妈的，你还知道来？”
所有人都看向夏绿。
夏绿攥着书包带，身后的刺猬挂件一摇一晃，就像她的马尾：“我可不是来看你跑倒数第一的。”
他哧了一笑：“瞪大你的眼睛看着。”
说完话，他跑了出去。
离弦的箭一样。
阿青放下夏绿的手，激动的大喊：“你跑慢点！这他妈不是跑五百米，是跑五千！”
“……”宋璀错比了个中指，速度没减。
然后不出意外，连续赶超三个人后，他没力气了，忽然降速，很慢很慢。
阿青叹气：“算了，能跑下来就不错了。”
“别说丧气话啊兄弟。”赵归鸿拍了拍阿青的肩膀。
小六从那边走过来，边走边说：“我早说不跑得了，是你老说遗憾，三哥替你跑了，万一没坚持下来，我看你更遗憾。”
“替跑？”夏绿捕捉到重点。
赵归鸿点头：“阿青练长跑的，之前被郑影那孙子打断肋骨之后不能剧烈运动，加上去年跑第一那小子和阿青有点情仇……”
“操，四哥，你也不用解释那么仔细。”阿青忙说。
赵归鸿一笑：“反正就是阿青为这次运动会准备了一年，每天跑十公里，不想看第一名拱手让人，所以老宋顶上。”
夏绿听明白了。
又看一眼跑道上的宋璀错，有人超过了他，他想加速，但只跑了三五步，又放弃挣扎，比之前更慢。
夏绿拉着校服拉锁，一上一下，焦灼万分。
就这样跑了八圈，最后两名都退了，于是他自然而然成为垫底。
而第一名，超他一圈。
阿青备着水，在草坪处追着宋璀错跑：“哥，要不算了吧，你太累了。”
他接过水，胡乱朝头上乱浇一通。
步履未停，又比了个中指。
夏绿莫名一笑。
他低着头，一个谦卑的姿势，却在前进，不服输的态度。
夏绿知道，哪怕不是第一名，他也跑得下来。
因为像宋璀错这种人，可以输，但不做逃兵。
第九圈快跑到眼前的时候，赵归鸿推了夏绿一把，问：“喊声加油试试？”
“啊？”
“试试。”
“……”
就在宋璀错跑到夏绿正前方的时候，夏绿压着心跳，声音不大不小喊了句：“宋璀错加油。”
宋璀错偏脸看了她一眼。
他整张脸都红了，暴汗，嘴唇发白。
就当夏绿以为他要倒下的时候，他忽然大喊了一句：“操！”
而后忽然加速！
与此同时，全场爆发惊声尖叫！
夏绿亦被他震撼，瞪大双眼，提了口气久久没敢呼出。
小宇宙爆发的宋璀错连超两个人，第一名听到呼喊声之后，也开始加速，宋璀错一时没追上，但是肉眼可见在缩小差距。
最后一圈半。
第一名速度降了，可宋璀错没有。
他依旧把腿高高抬起，奔跑着，带着风，而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咬着牙，五官都在较劲。
还有一圈，就差不到两百米就能追上第一名。
而第一名估计是刚才提速冲的太猛，此刻捂着肚子好像是岔气了，明显已经没力气。
宋璀错目光坚毅。
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三十米……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最后二十米。
宋璀错反超第一。
对方见状，忽然咬牙加速，宋璀错当机立断“啊”的大叫一声也开始加速。
最后——
宋璀错以一个肩膀的差距，险胜。
过线的那一刻，操场音乐改成了杨培安的《我相信》，跑道外围着的所有人都涌上去为他鼓掌，女孩子们的手机都对准了他。
他没停，奔向最近的垃圾桶，跪在地上，呕吐不止。
所有人又都散开。
夏绿这才有机会上前，把水递给他，问：“你还好吧。”
他好像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足足等了半小时，他吐也吐完了，也不咳嗽了，呼吸也渐渐恢复正常了，他才一个翻身睡在地上，说：“爽。”
夏绿的水还扬在半空。
宋璀错用手挡着眼睛，透过手指缝隙看向她，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把手移开，忽然看向她：“看清楚了吗？”
“看清什么？”小六和阿青他们都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夏绿却秒懂：“看清了。”她笑，“第一名。”
宋璀错顿了顿，忽然扬起嘴巴，躺在地上，胸腔振动，也笑了。
四月中旬，天空蓝的刚好，风的速度刚好，空气的温度刚好。
一切都是合适的，包括少男少女的笑，褪去稚嫩，又未沾上世俗，也刚刚好。
四月天，芳草地，青春物语——有些词语听起来就是明亮的。
只是这世上偏有动物昼伏夜出。
如阴潮山洞的蝙蝠，下水道的老鼠，角落里的蟑螂。盘曲在树枝上的毒蛇，比起阳光倾洒的草坪，更爱钻入丰茂潮湿的草丛，被人们喊打喊杀的强盗，任天地逍遥，也只能占山为王。
而一个被世俗意义上的“优秀”所抛弃的孩子，在丧失秩序弱肉强食的堕落街上找到路标，自然更加厌恶在太阳下欢笑的好孩子。而倘若好孩子走向了堕落街上的另一个孩子，剩下那个不被选择的人，就会开始恨。
站在人群深处，看向夏绿的郑影，此刻正感觉烈火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