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岚在脑海中复盘着发生在1957年的那次意外，她忽然想到了葡萄的发射方案，惊讶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原来你设计的葡萄探测器发射方案的灵感，就来自1957年那次意外！”
陈飞宇苦笑着微微摇头：
“不，我一个搞火箭的人，哪来艺术家配享有灵感哟。我倒是觉得这更像是老天又给了我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夏岚的弯眉微微下垂，说道：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搞得玄乎乎的。”
陈飞宇将手中的资料合上，用手在资料的封面摩挲着，说道：
“那天我去找林教授做部门工作例行汇报的时候，她专程询问了葡萄探测器的研发情况，我当时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林教授也建议我，短期内实在想不到将葡萄加速到5%-10%光速的办法，就先将项目转入预研，等技术成熟了再说。
但我没有办法对这条，将会让我们未来三代人都生活在尘埃之下的星云置之不理。我脑子里就像有个执念似的，一定要搞清楚带状星云的源头问题，就算力有所不逮，至少应该作出必需的努力。”
夏岚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我了解林老师的风格，她虽然平易近人，待人也温和。但是，她的态度是非常强硬的。林老师建议你将项目转入预研的意思，就是要求你放弃这个项目。”
陈飞宇点了点头：
“我在她的办公室的时候，也感受到她对葡萄探测计划的态度了。就在我也下意识地认为，这个项目转入预研几乎已是既定事实的时候，我在林教授办公室的案头看到了这个方案。”
陈飞宇将手中那本资料竖了起来，夏岚在震惊中声音颤抖地读出了封面的文字：
“核试验计划实施细则报告！”
陈飞宇将报告递给夏岚，说道:
“这是我找高天恩将军拿的副本，当时在林教授案头的正本上，盖着很多军方和政府的印信。它们就像一只只血红的眼睛看着我似的，生怕我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
夏岚接过那本报告，封面上依旧能看到复印出来的，如同诡教封印图案一般的若干个印章图形，她不解地问道：
“但是，距离上一次核试验已经快30年了，怎么又要搞呢？而且，核武器对解决星云问题毫无作用呀！”
陈飞宇说道：
“我也问了林教授同样的问题，她告诉我是一次军方的行动，并且已经得到ESDC授权。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深究为什么要现在又要搞核试验，而是脑子里直接蹦出了1957年，从内华达沙漠里飞向宇宙的那枚井盖！
就像1957年那次意外一样，我意外地得知了这次核试验。我感觉就像是老天爷又在发出提示，你们可以把航天器做得更快。于是我立刻找到了高天恩将军，并得到了这次将会在苏拉玛火山岛进行的核试验的全部技术资料。”
夏岚微张着朱唇，眼波流转，思忖片刻之后，说道：
“难怪你那天那么着急地让我计算一条那么诡异的轨道，从南太平洋到天鹰座，质量5吨，速度10%光速。当时我还以为你在测验我的轨道设计能力，看我够不够资格进入你们天地运载部门。”
陈飞宇苦笑着说道：
“你这误会可大了！你是林教授的高徒，谁敢怀疑你的能力呀！其实那个轨道我也能算，不过肯定没有你熟练。而且，我当时要迅速确定，军方的这次核试验有没有条件让我们把葡萄送上天去。
幸运的是，你计算出来的轨道发射窗口和军方核试验的计划时间区间有重叠部分。所以我说，这就像老天爷再次给出了提示一样。”
夏岚翻阅着那份核试验细则报告，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但这次的爆炸当量可比1957年的铅锤行动大多了。葡萄需要承受的过载也比那枚井盖要高出好几个数量级，而且葡萄串在飞出大气层之前，还要承受大气摩擦产生的热障。
还有，装着2000枚葡萄的容器完全没有调姿能力，我们完全依赖地球自转的时刻对准飞向天鹰座方向的轨道，另外…….”
陈飞宇抬手打断了夏岚忧心忡忡的叙述，说道：
“我知道，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我们既然有这样的机会，难道不应该试试吗？就算探测计划失败，至少我们试着触碰了当前航天水平的天花板。这可以让我们看清，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夏岚愣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道：
“林老师...她支持你这样做吗？”
陈飞宇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之后才说道：
“她没有直接表态同意我的想法，但要想实现我们的计划，军方的核试验方案是需要作出一些细微调整的。高天恩将军非常配合地满足了我关于实验开始的精确时间，核弹的布置方式等要求。我不敢肯定林教授是否支持我这样做，但她至少没有反对。”
夏岚的目光闪烁，脸颊微微泛白，带着几丝焦虑的情绪说道：
“我跟随林老师这些年来，哪怕是她用最温和的语气否定的事情，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她建议你将项目转入预研，又没有阻止军方配合你，这也算是破天荒了。”
陈飞宇虽然看出了夏岚眼中的凝重，但他似乎并不以为然，侃侃而谈道：
“我觉得越是顶级的科学家，越应该是实事求是的人。因为，客观规律是不随人的主观意志而改变的，除非是他已经通晓了规律，否则没有不犯错的人。”
夏岚徐徐摇头，嘴唇微微动了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飞宇又说道：
“说来我还真有个疑问，像林教授那样的科学巨人，对于带状星云的起源有着自己的判断我还能理解。但为什么你、还有她身边的那么多顶尖学者也对这个问题没有一丝好奇心呢，星云源头的问题，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最在意。”
夏岚的面色变得越发沉重，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飞宇，说道：
“有些事情，你听上去可能会觉得很离奇。但当你自己亲身经历之后，才会发现原来认为的离奇，竟然可以在潜移默化间变得如此合理。我跟随林老师这么多年来，她在科研领域从来没有犯过错。
我是不指出学术上的错误，而是她对某件事情的预先判断。如果一个科研项目，哪怕只是在思维实验阶段，只要她认为是有价值的，我们去做就一定能获得成功。
相反，如果对于某个哪怕已经到了临门一脚的项目，她认为是没有出路的，那么在不久之后，她预言过的结果就一定会出现。”
陈飞宇摩挲着下巴，斜眼歪嘴地看着夏岚，说道：
“从来没有错过吗？”
夏岚沉沉点头：
“从来没有过！跟着林老师工作时间长了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失去质疑她判断的能力，并把这种能力当成是对真理的亵渎。对林老师的盲从，反而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陈飞宇难以理解夏岚话里的意思，只是喃喃念道：
“难道真有不犯错的人吗？”
陈飞宇看着夏岚深沉而笃定的眼神，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回想自己和林雨疏并不长的交往时间里，自己不也曾经产生过对她类似迷信的崇拜心理吗。这让他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太阳穴。要是一般人对他讲出自己如此盲从某人的故事，他肯定会对这种丧失思考能力的行为嗤之以鼻。但眼前这位容貌和学识都如云端仙子的清北学霸，绝不是那种轻易盲从的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