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林青青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正碰上陈爱国拿着抹布在擦窗户，而于秀红则坐在门口择菜。看见她回来于秀红脸上扬起笑容问：“弟妹回来了？”
林青青嗯了声，问她这是要做饭？
“这不是建邦他爹在家嘛！”于秀红指着陈爱国笑呵呵说道，“他今天也不知道咋回事,勤快得很,又是扫地擦窗户，又是烧火煮饭的,我拦都拦不住,就不去食堂打饭了。”
林青青说的做饭包括做菜，但于秀红却单拎煮饭来说。林青青虽然觉得怪怪的,却也没什么，说道：“陈营长真勤快。”
被迫勤快的陈爱国冲林青青笑笑,擦汗说：“哪里哪里。”
于秀红却比被夸赞的陈爱国本人都要高兴，捂着嘴巴笑道：“他也就今天勤快点,说不定下次回来就躺着啥事不干了,哪比得上谢团长啊！”
一听于秀红提起谢团长,陈爱国连忙说：“我以后回来都这么勤快。”
于秀红轻哼一声：“我看着呢。”又笑着问林青青要不要在家吃饭。
“我回来前在食堂吃了晚饭。”林青青开锁推开门说道,然后将车推进去。
于秀红面露失望，说道：“那算了。”
因为在供销社吃过晚饭才回来,林青青回家后就没急着生炉子,拿着手里的信走进主屋,开了灯坐在书桌前看信。
信是李娟寄来的。
上次写信给李娟的时候,林青青把吴海源的情况给她说了，这次李娟写信过来也主要是为了这事。
之前写信过来的时候,李娟态度还有些扭捏，用半开玩笑的方式提起这件事。这次写信过来却大方不少，正面回应说愿意和吴海源相处试试,随信寄了张照片来。
照片是李娟下乡前拍的，眉眼看起来比现在更多稚气，脸上婴儿肥还没褪去。
林青青将相片收好，打算等谢巍下次回来，让他把照片给吴海源看，然后继续往后面看信。
信里李娟说起王凤霞，她和陈知青的亲事没谈成，两人分开了。
看到这里林青青愣了愣，她刚落户到兴丰大队，住进知青点的时候王凤霞就和陈知青在谈对象，当时他们俩已经见过双方父母，算是过了明路，林青青一直以为他们会结婚。
其实在林青青随军前，两人的确已经开始谈婚论嫁，还请假回家定过亲，说好了年底结婚。当时王凤霞还说过，林青青过年要是回去，一定要参加她的婚礼，当时她也答应了。
谁知道短短一个月，婚事就变了。
想到这里，林青青继续往下看，李娟在信里也说明了原因，其实还是为了钱。
当初定亲的时候，陈家和王家商定好了，给一百二十八块钱彩礼，随王凤霞的嫁妆带回去。但谁知道定亲后，王凤霞父母就变了口风，说包括随嫁给她六十八，又说他们家这已经是很厚道了，好些人家收了嫁妆根本不给彩礼。
于是两家人就闹起来了。
不光两家人闹起来，两个当事人也闹了起来。
王凤霞觉得爹娘养她辛苦，拿一半彩礼不过分。陈知青则觉得王凤霞父母不守信用，当初明明说好了全部带回来，临了却变了褂。
两人都向着自己家人，说着说着就谈崩了。
写信前一天，陈知青一状告到了大队部，要求王凤霞家人归还彩礼。
信的最后李娟说，王凤霞和陈知青几年的感情，也抵不过几十块钱，如今她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也是她找林青青帮忙介绍对象的原因。
她如今已经不指望自己能找一个人和她相濡以沫，只希望不用为钱争执不休。
林青青看完信后沉默片刻，提笔想写回信，可落笔却什么都写不出来。到最后折起信纸，打算等谢巍回来再说。
……
第二天是周一。
林青青记着谢宝山要打电话过来的事，下午一直有点心神不宁。
下午两点半，后勤徐同志下楼喊林青青，说有事找她。林青青一听就知道是谢宝山打电话过来了，和苗慧说了声就上楼去了。
苗慧看着她的背影撇撇嘴说：“天天就知道往楼上跑！马屁精！”
这话说得其实有点亏心，林青青轮转结束后只上周和谢宝山谈正事上过两次三楼，今天她也是被徐同志给叫上去的。反倒是苗慧，因为和妇联主任关系好，时不时会去三楼办公室转一转。
但大家都知道她心里记恨着林青青才这么说，所以虽然没有人附和，却也没人替林青青说话。
而林青青已经上楼，自然不知道苗慧在她背后说了什么。
就是听见了，林青青也不会太在意，苗慧这样的人色厉内荏，不过是逞口头威风而已。
上楼后徐同志直接将林青青带到高主任办公室，高主任看到她进来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电话，林青青连忙走过去接通电话喊道：“大队长？”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谢宝山的声音。
电话费贵，谢宝山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跟林青青说结果：“我答应用代销的方式和你们合作，回款时间半个月。”
林青青闻言立刻找高主任要本子和笔，边听边记。
记到最后，谢宝山说道：“但我们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林青青问。
“我要你们腾出一整个柜台卖我们服装厂的衣服。”
林青青听后面露诧异，没有想到谢宝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她没有急着拒绝，说道：“你提出的条件和价格条款我都记住了，我会和我们主任商量，晚点……”林青青看向高主任，“六点前给你回复可以吗？”
“可以。”谢宝山答应了。
挂掉电话后，林青青将自己和谢宝山两次通话的内容原原本本告诉高主任。
刚开始听的时候，高主任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直到林青青解释起代销模式，她眉毛才动了动，问道：“这种模式，你觉得适用其他工厂吗？”
“适用，但是……”林青青卖了个关子。
“但是什么？”
“我们强势起来，什么合作模式当然是我们说了算。但现在我们弱，愿意用这种模式和我们合作的工厂……”
林青青耸了耸肩，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高主任已经意会。
就像百货大楼进货往往是工厂先发货，百货大楼分批付款，一笔款子拖一年半载都是常事。但百货大楼能拖款，他们供销社却不行。
想到这里，高主任说道：“你继续。”
林青青继续说，条款方面都好说，只是在说到进货价的时候，高主任和林青青商量了一下定价。但定价不光要看进货价格，还包括运费，和利润，所以暂时只能确定大致价格，其他的还要和会计商量。
说完条款，林青青最后才说出谢宝山的条件。
因为是代销模式，供销社不用花大笔资金进货，只需要提供一个柜台而已，高主任没有立刻反对，问道：“你觉得是增加柜台，还是将成衣柜台腾出一半比较好？”
林青青想了想说：“我觉得都可以，只是增加柜台的话，也会相应增加一笔支出。”
这件事还在计划期内，成功与否还未知。从本心上来说，高主任不想再增加额外支出。但她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说道：“我再考虑一下。”她看了看手表，“五点之前给你答复。”
距离五点还有一个小时，林青青没在高主任办公室多待，说道：“那您决定好了叫我。”然后离开高主任办公室。
……
回到二楼的时候成衣柜台有两名顾客，苗慧正在态度懒散地接待她们，不知道对方哪句话惹到她不快，她皱着眉指了指林青青说：“你们问她吧。”
顾客应该是一对母女，母亲看着四十多岁，神情有些尴尬。女儿则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带着稚气，因为苗慧的话愤怒质问：“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就是个售货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售货员没什么了不起，只怕你连售货员都当不了！”苗慧冷笑说道。
小姑娘气得脸色涨红，抓住母亲的手说：“妈我们走，又不是就他们一家供销社，早知道来这里受气，我还不如去百货大楼！”说着她就把中年女人拉走了。
苗慧看到她们离开，脸上不但没有担心，还阴阳怪气学小姑娘说话，完了嗤笑说：“还说要去百货大楼，我看她们能买什么东西！”
“小姑娘嘛！”何大姐神色尴尬说道，不想和苗慧掰扯这件事，便问林青青，“徐同志找你干啥？”
“没什么，只是说点事。”林青青淡淡说道。
何大姐觉得什么事能说一个多小时？但看林青青不想回答，便哦了声，没有继续追问。
苗慧则是心思浅，不觉得林青青上去能谈什么重要的事，也没有多嘴。
只是林青青下来不到一小时，徐同志又下来了，还是找林青青。这下不光何大姐，另两个柜台的售货员都开始好奇了，苗慧也觉得不大对劲，跟何大姐说：“大姐你帮我看下柜台，我找妇联主任说点事。”
苗慧和妇联主任能有什么事要说？
何大姐知道她这是个拙劣的借口，实际上就是想上楼探探徐同志找林青青什么事。何大姐心里也好奇，所以没有拆穿她的话，一口答应下来：“成，你去吧。”
苗慧从柜台里出来，上到三楼后没直接去妇联办公室，而是走到大办公室门口往里看。
她头一探进去，徐同志就发现她了，疑惑问：“苗同志你找谁？”
“我找妇联王主任。”苗慧说道。
徐同志奇怪说道：“王主任在隔壁办公室啊？”
“是是，我走错了。”苗慧说着离开大办公室，走进隔壁办公室里。
供销社这种小单位的妇联主任和大队妇联主任一样，都是名头好听，实际上到了妇联办公室就是个小干事。所以王主任进妇联工作不到半年，工作还没摸熟就被派到供销社来了，到如今才二十出头。
因为年纪小，她平时和苗慧走得比较近，看她进办公室笑着问：“你怎么上来了？”
苗慧上来的时候是拿王主任当借口，这会是真有话跟她说了。只是顾忌着办公室里还有工会的人，犹豫了一下说：“我有点话想跟你说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王主任看她支支吾吾的，还以为她是生理期来了，跟着走出办公室，一直走到楼道尽头的厕所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那个来了？”
“什么？”苗慧一时没反应过来。
“月经啊。”
苗慧这才知道她说什么，连忙摆手说：“没有，我不是为这找你。”
“那你找我是要说什么？”王主任疑惑了。
“刚才徐芳芳去楼下喊林青青，说有事找她，结果我上来去她办公室没看见人，”苗慧问，“你知道她去哪里了不？”
王主任虽然不太明白她问林青青干什么，但还是回忆了一下说：“我之前看到徐芳芳带林青青去高主任办公室了，但刚才我在做事，没注意她是不是进了高主任办公室。”
虽然她说她没注意，但苗慧觉得林青青八成是进了高主任办公室。
可林青青找高主任干什么呢？高主任跟她谈什么这么久？
越想越觉得林青青心思深沉，偷偷摸摸讨好高主任还怕大家知道！苗慧心里越想越气，对王主任道谢，然后就下楼去了。
一下楼苗慧就说：“你们知道林青青去楼上找谁了吗？”
管钟表柜台的大叔说：“不是徐同志叫她上去的吗？”
“对啊。”何大姐也这么说。
“你们都被她骗了！根本不是徐同志找她，她是去了高主任办公室！”说完这话，苗慧心里生出一丝报复的快1感！
林青青待人和气，和供销社同事关系处得都不错，何大姐也更喜欢和她来往。苗慧看在眼中，心里不是不生气，她不止一次在背后说林青青心机深，可回回何大姐都会找话岔过去。
再加上上周的冲突，苗慧这几天一直在想该怎么拆穿林青青的真面目。
结果才几天时间，不用她多费神，林青青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看着大家变了脸色，苗慧心里得意洋洋，却装出疑惑的模样：“她才刚进供销社，能有什么事找高主任？”
林青青一个门市部的售货员，能有什么大事找高主任？而且大家与其说因为林青青找高主任而心情沉重，不如说是因为高主任见了林青青，还一谈一个小时。
她们能谈什么？
高主任会把林青青调到办公室去吗？
……
三楼办公室里，林青青正在和谢宝山通电话。
高主任同意了包括单独设柜台这一点，但也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所以林青青需要和谢宝山再沟通一边。
通话过程中，能做主的谢宝山直接答应了，不能做主的他说要回去开会讨论。结束通话后，谢宝山问林青青还有没有别的意见。林青青将他的话重复给高主任，高主任摇头说：“没有。”
林青青也回复：“暂时没有别的。”又跟谢宝山说起合同的事。
她的意见是他们这边出一份合同寄过去，由兴丰服装厂签字盖章后再寄回来。谢宝山同意了合同由他们准备这件事，至于邮寄合同这事……谢宝山说：“我回去开会讨论你们提出的修改意见，没问题后我会亲自过来跟你们谈合同的事。”
他亲自过来谈当然邮寄来得更快，林青青笑着说道：“那成，到时候我给您接风洗尘。”
挂掉电话后，林青青跟高主任说了谢宝山要过来的事。
服装厂派人过来，高主任心里自然是乐意的：“他们什么时候来？”
“说是这几天。”
高主任点头：“那这事交给你去办，成功了我给你记头功。”
林青青笑了笑说：“谢谢高主任。”
和高主任谈完事，林青青就又下楼去了，回到柜台的时候她看大家都看着她，摸了摸脸颊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何大姐看她眉眼轻松，怀疑是不是高主任答应了她什么，心里不由有些憋闷。
外人都说什么“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可他们哪知道售货员跟前几个岗位根本没得比，而其中最大的差别就是工资。
像楼上办公室管后勤的徐芳芳，看着没什么事，可一个月工资少说三十四。她今年才二十五，进供销社工作还不满四年呢。可她呢？十年前进供销社拿的是二十多，现在工资还是二十多，心里怎么能平衡？
可不平衡有什么办法？
人徐芳芳是中专毕业，而她是顶了婆婆的职进来的，学都没上过几天。她就是想调到办公室去，也没这个机会。
不光是她，门市部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注定要在售货员这个岗位干到老，干到死。
但也正因为这样，时间长了大家也习惯了，不再指望着岗位调动。要是一直这样一层不变下去，大家也不会说什么，可如果林青青真的调动了工作……何大姐心里不平。
何大姐沉默着，其他人也沉默着。
林青青心里也觉得奇怪，但她沉得住气，面上不露声色，看着快到下班时间便拿着本子开始盘点。
最后还是苗慧沉不住气：“你上楼找高主任干什么？”
林青青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我上楼找高主任了？”
“你还想不承认，王主任都告诉我了！”苗慧一脸得意说，“你肯定是想找高主任调动工作对不对？”
这话一出，门市部二楼气氛就变了。
“小苗同志你说啥呢，工作哪是这么轻易就能调动的？”何大姐虽然笑着，但话里也有试探的意思。
林青青心里有些好笑，但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是啊，工作哪是这么轻易就能调动的？”得营业额翻三倍呢！
听到林青青的话，不光何大姐，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苗慧心里不甘心，问：“要不是为了工作，你找高主任干什么？”
“不是我找高主任，而是高主任找我。”看到大家神色变了，林青青面色不改继续说，“高主任想把成衣柜台分成两个。”
“成衣柜台好好的，分成两个干啥？”苗慧皱着眉问。
“这我哪知道，”林青青漫不经心说，“你想知道问高主任去呀。”
苗慧当然不敢去问高主任，但她想了想，觉得分柜台就分柜台吧，话了。
苗慧不问，其他人更不会追着问为什么分柜台，反正都是服装柜台的事，跟他们也没啥关系。
……
周三谢巍回来的时候，林青青跟他提了谢宝山要过来的事。
“是跟你们供销社合作的事？”谢巍知道林青青在促进青山供销社和兴丰服装厂的工作。
“是为了这事，就是不知道他一个人来，还是和别人一起。”林青青没瞒着他，完了又问，“你说娘会一起过来吗？”
他们之前就商量过接李杏芳来住的事，安顿好后写信回家还提过这事。但李杏芳的回信不知道是没写还是没寄来，他们也不知道李杏芳怎么打算的。
谢巍说道：“来了就知道了。”
林青青想想觉得也是，便也不瞎猜了，擦完雪花膏就准备上床睡觉，但双手都撑到床上了又想起李娟的来信，坐回去从书桌抽屉里找到李娟寄来的相片递给谢巍说：“这是李娟随信寄来的照片，她说愿意和吴海源先聊聊。”
“先放书桌上吧，我明天带去给吴海源。”谢巍说完问，“还要找他要一张相片是吧？”
“肯定得要照片啊。”林青青说道，“你先问问吴海源的意见，他看了照片要是愿意接触，让他给个通信方式，我写信告诉李娟。”
通信方式其实谢巍现在就能给出来，但想着事情还没定，便说：“成，我明天去找他。”
说着谢巍伸长手，将林青青搂进怀里，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在他压下来的时候，林青青连忙推开他说：“我这几天不太方便。”
谢巍这才想起她的生理期好像是这几天，脸色逐渐僵硬，最后趴在她身边咬牙说：“好吧。”
他语气紧绷，听起来好像很不甘心。
林青青忍不住笑了下，侧过头嘴唇刚好贴在他耳边，她刻意放低声音，轻声说了句话。
谢巍身体僵住，声音低沉：“什么？”
“没听见算了。”林青青坏笑，翻身就要睡觉。
但她还没转过去，就被谢巍按住手，他侧过头声音低哑：“我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