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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一路狂奔

作品:别逼我| 作者:潮吧先生| 分类:都市言情| 更新:2023-03-25| 下载:潮吧先生TXT下载

相距莱州城四十公里的即墨凤城镇朱家庄村,夜幕正在降临,云层一忽亮一忽暗,一些光线在挣扎。

一整天也没见太阳出来,傍晚时分它倒出来了,如血的残阳把这个僻静的村庄染成了红色。

两条瘦骨嶙嶙的狗在争夺一根同样瘦的骨头,“嗷嗷”叫着穿过泥泞的街道。

大刚闷声不响地在前面推着摩托车,广胜和老七跟在后面,踩着积雪“呱唧呱唧”地走。

几个老人站在街口,好奇地打量这三个风尘仆仆的外乡人。

走过大街西首,大刚在一个清冷的小卖部门前停住脚步,说声“到了”,把摩托车靠到墙角,大步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位长相憨实的汉子。这条汉子风风火火地撞过来,呲着一口焦黄的牙齿冲广胜他们笑:“哈,你们可来了,”一把拉住老七的手,“这位就是胜哥吧?大刚经常跟我念叨起你来呢,这次可见着真人了!不容易不容易……果然好风度啊胜哥。”

老七茫然地倒退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广胜上前握了握这个人的手:“是麻辣烫兄弟吧?我是陈广胜。”

麻辣烫愣一下,忽地红了脸:“呦!错了错了,你看看我这眼神儿……先进屋吧,酒都给你们烫好了。”

大刚过来吩咐老七帮他把摩托车抬进小卖部,几个人绕过柜台进了后院。

雾气腾腾的堂屋里,一个女人蹲在灶下,羞羞答答地瞟了广胜他们一眼,局促地回过身往锅灶里填柴火。

麻辣烫推了她的脑袋一把:“傻娘们儿,就知道干活儿,跟哥哥们打个招呼呀。”

女人仰起脸冲大家憨憨地笑了一下,随即垂下头,继续忙自己的,样子显得很腼腆。

麻辣烫不理她了,拉着广胜直接往东间走:“胜哥别笑话,庄户老婆怕见生人呢。”

东间的一铺大炕上摆满了酒菜。一个话白头发的老人端坐在热腾腾的炕上,见广胜他们进来,连忙伸出手挨个地拉:“快上炕快上炕。哎呀,这么冷的天……脱鞋脱鞋。眼看就要过年了,年轻人出趟远门不容易……哎,文堂,还站着干什么?快招呼客人上炕啊。”

广胜的心里暖洋洋的:这才是温暖的家庭生活啊……脱了鞋,挨着老人坐下,神情不觉有些恍惚。

坐好后,麻辣烫就开始给大家敬酒。老人不喝,用一种慈祥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们。

说着话,广胜得知麻辣烫名叫马文堂,几年前跟大刚一起在甘肃某部服役,是个侦察兵。大刚说,马文堂在部队的时候管理枪械,有一次跟地方上的几个朋友喝多了酒,因为一个朋友说他被一个混混欺负,马文堂二话没说,冲进枪械库,抓了一杆半自动步枪就跟那个朋友去了一个地方。找到朋友说的那个混混,马文堂冲他的脚底就是一个点射。那个混混当场就尿了裤子。因为这事儿,马文堂被部队开除了。

广胜笑着对大刚说,这真是什么人交往什么样的朋友,你的脾气跟小马也差不多。

大刚摇摇头说,我跟他不一样,我只帮那些值得我帮的人。

广胜不接茬儿,微笑着看马文堂。马文堂好像没听见刚才大刚跟广胜说的话,一个劲地给大家添酒。

大刚拉着广胜喝了几杯,把身子倚到墙面上,面无表情地看一旁猛吃猛喝的老七。

麻辣烫看样子是个性急的人,抓住大刚的手问大刚到底给他联系了一个什么样的买卖。

大刚瞟了老人一眼,麻辣烫似乎明白了,把老婆招呼进来,让老婆挨个菜夹了一些,搀着老人去了里间。

听听那屋没有了动静,大刚压低声音把广胜的来意跟麻辣烫说了一遍。

麻辣烫听着听着眼睛就放了光:“明白了,明白了……这可是个大事儿!你们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胜哥,看样子麻辣烫知道这件事情。”大刚眯着眼想了一阵,抬头对广胜说。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广胜不大明白,心里一忽悠。

“我了解他,”大刚给广胜添满酒,轻声说,“我跟他在一个连队里呆了两年多,他的脾气我知道,心思全在那双眼睛里。”

“哦……他会去找谁呢?”广胜不太放心,“不会走漏风声吧?常青很精明的。”

“咱们马哥更精明,”大刚笑笑,瞥了一眼门外,“别担心,我有数。来,喝酒。”

说着话,麻辣烫搓着冻得通红的脸回来了:“胜哥,我打听到了。”

广胜连忙将他拉到身边:“他们在那里?”

“在镇上,”麻辣烫端起酒杯干了一杯,边给广胜夹菜边说,“刚才大刚说这事儿的时候,我就有点儿纳闷:怎么会这么巧呢?这几个人我曾经听我的一个兄弟说起过。当时我还在想呢,这是帮什么鸟人,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果然让我给猜着了。我这个弟兄在镇上开饭店,消息相当灵通。刚才我去找了他,正好他在家,我就套他的话……过程我就不跟你细讲了。他说,上个月他就发现,几个操外地口音的人经常去他的店里吃饭。他端详着这几个人来头不善,来去匆忙,说话也老是低声低气的,而且一看就是混社会的‘小哥’……”

“他们有几个人?”广胜沉不住气了,大声问。

“嘘——”麻辣烫把一根手指横在嘴巴上,斜了里间一眼,接着说,“五个。我兄弟说,来的人一般都是五个,最显眼的是一个呲着大板牙的黑大个儿,不过那个黑大个老是听一个长相凶恶的年轻人的吩咐,年轻人说话的时候,黑大个总是点头,像个跟班的。另外一个家伙像个病人,脸色焦黄,样子像没睡醒,无精打采的。还有一个安着一只玻璃球眼的南方人,小个子,脸阴沉得想只鞋底子,我兄弟说这个人很奇怪,从来不说话,好像是个哑巴。另外一个年纪不小了,得有三十好几了吧,好像是个打杂的,跑前颠后地伺候他们……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拿着手机,可从来不用手机打电话,都是在外面打公用电话。我那个兄弟怀疑这些人是背着案子出来躲事儿的,我猜不假。”

“确实不假!”广胜明白了:五个人——常青、老黑、阿德、健平!现在老黑已经死了,可是另外一个人是谁呢?

“后来呢?”老七急了,一扒拉头发,直接把中分变成了四六开,“不是健平已经死了吗?”

“别打岔,小马你接着说。”大刚按稳了坐立不安的老七。

“后来的事儿跟你们说的差不多,就是少了一个人,”麻辣烫的脸色凝重起来,“那个病秧子可能真的出事儿了,或者病死了,或者被他们给打死了。几天前,去我兄弟那里吃饭的这帮人里面突然少了一个,就是那个病秧子……有一次我兄弟多了一句嘴,问他们那个白面书生怎么没来,结果屁股上挨了黑大个一脚。再后来那个黑大个也不见了,有人看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打扮得想要出远门的样子……去吃饭的人里面只剩下了打杂的、年轻人和那个南方哑巴。奇怪的是,这几天,这三个人也不见了。我琢磨着,这帮人里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你朋友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吗?”广胜听得浑身燥热,巴不得马上找到常青。

“这……喝酒吧胜哥。”麻辣烫欲言又止。

“呵呵,又卖关子了。”大刚笑着给麻辣烫添了一杯酒。

“哥哥,你就饶了我们吧,快说不行吗?”老七瞪着麻辣烫的脸涨得就像鸡冠子。

“喝酒喝酒,”麻辣烫憨厚地笑了,“地点我是知道的,可是天到了这般时候……”

“那行,”广胜决定稳一下再说,“休息一宿,明天再去找他。”

“他们没走远吧?”大刚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估计没走远。人家也得有几个哥们儿不是?”麻辣烫端起酒杯下了炕,“你们喝着,我去孝敬孝敬老爹。”

夜深了,广胜躺在滚烫的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健平真的死了吗?他死了我该怎么办?找到常青杀了他给他报仇?这个念头一次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像汹涌的海Lang永不停歇。

报仇?难道这真的是我目前唯一能够做的吗?除了报仇我还能干点儿什么?彻底放弃这件事情,然后把手举过头顶,乖乖地走进公安局的大门?那么我这阵子忙碌是为了什么,我在拿自己开玩笑吗?不能莽撞,我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将自己的后半生毁了。

找别人替健平报仇?找谁?歪头看看睡得像一头放干血的死猪般的老七,找他?广胜凄然一笑,忍不住就想照脸上啐他一口,这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人。恰在此时,老七放了一个震天响的屁,他好像被自己的屁熏着了,揪着被子角把脑袋往上拱了拱。月光照在他没戴发套的惨白的脑袋上,这个脑袋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从包皮里脱颖而出的**。广胜感觉恶心,真想上去一把掐死他。

“吧唧、吧唧……”老七似乎是在梦里吃奶,“姊妹,你过来,让哥哥抱抱……来吧,姊妹儿……”

“来喽,”广胜把嗓子捏紧了,学女人那样娇声勾引他,“哥哥,来嘛,妹妹受不了啦,来嘛……”

“咳,”老七猛地睁开了眼,“干什么啊你?好端端的一个梦让你给搅和了。”

“老实睡你的吧。”广胜翻个身闭上了眼睛。

敢情老七的呼噜声是一付很好的催眠药,这次广胜是真的睡过去了……梦里,广胜变成了孙悟空,驾着祥云飞在天上。广胜这里正美孜孜地忽悠着,健平来了,拖着广胜就走:“哥哥跟我来,我给你找了个美女,嘿,真漂亮。”“孙悟空”掉转云头就跟他去了,美女转过身来——老天,是老七!老七的大白葫芦脑袋晃得广胜直发晕:“滚开滚开!”这样一嚷,广胜就醒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嘛,我怎么梦见他了呢。

重新闭眼想要将老七换成健平说的那个美女,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眼睛闪闪发亮,在月光映照下如同不停闪烁的霓虹。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尖利的犬吠,夜空显得愈加静谧。犬吠消失,夜更深邃,孤独也随之而来……

透过漆黑的夜色,广胜仿佛看到了人生的尽头,悲哀如潮水般扑面而来,让他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凉意。大雪漫天,狂风肆虐……那个关于狼的噩梦又出现了。难道上苍真的是在暗示我什么?随着一声声高亢的鸡鸣,恐惧与悲哀就这样一次次地冲上来包围着广胜。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苍白的阳光被窗玻璃上的冰花切割成细碎的长条,一根一根地洒在炕上。

广胜支起上身,用手挡住耀目的光线,打量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土炕……我真懒啊,大家都起床了呢。

一阵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广胜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昨晚吃得太多了,到现在还闻不得饭味呢。

这就又开始伺候上了?广胜感动得几乎落泪。

“大刚!”广胜边穿衣服边喊了一声。

“起来了?”大刚进来,一根手指在嘴里来回拖拉着,大米渣一样的牙膏蹭在嘴唇上像是暴了一层皮。

“大刚很讲卫生啊,就这样刷牙?”广胜穿好衣服,开始下炕,“老七呢?”

“在那屋‘上神’(**)呢,这个‘膘子’。”大刚轻蔑地瞟了门外一眼,“这个家伙真奇怪,好像不属于人类一样,夜里睡得呼呼的,天不亮就醒了,翻来覆去地折腾,叹气声跟他妈打雷似的。这小子好像是害怕了,天还没亮就起来了,蹲在堂屋一个劲地抽烟。我起来上厕所没看清,差点儿绊了个趔趄。我问他怎么不睡了?他说他想家了,还抹眼泪呢。你说这小子还有句实话没有,这才出来一天他就想家了?我琢磨着这小子想撤了,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干事儿的人,整个一个胆小鬼。这不?又跑那屋装神仙去了。”

堂屋的锅灶前,麻辣烫站在烟雾里用力搅动锅里的菜,老婆往灶头里填柴,不时瞟一眼丈夫,很甜蜜的样子。

广胜一阵感动,从烟雾里一把拽出了麻辣烫:“兄弟,别忙活了,一点儿吃不下去了。”

麻辣烫挣开广胜,重新扑向锅台:“应该的,吃不下也得吃点儿,不然伤身体。”

广胜刚想说点儿什么,老人手里拎着几瓶老酒进来了,不由分说拖着广胜进了里间。

老七正在里间摆“思想者”的造型,猛回头,傻笑一声,将“思想者”变成了“蒙娜丽莎”。

要不就喝点儿吧……广胜无奈地笑了笑,脱鞋上炕。

老七一改往日的多嘴,一直摆着那个温柔的造型,不言不语。

广胜也不理他,酒菜上来,只管自己吃喝。

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太阳被掩埋在云层后面,天地之间一片灰黄。

麻辣烫有一辆三轮摩托,他拿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把车身擦得像一只绿油油的蚂蚱。

老人佝偻着身子从小卖部的柜台后面拿出两块木版铺在车斗里的铁架子上,不放心地左右推了两下,转身冲大刚笑了笑:“中了,上去坐吧……办完事儿就早点儿来家。”广胜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推一把老七,自己悄悄上了车。老七说声“好的”,也跟了上来。

摩托车“突突”地开上了泥泞的街道,老人一下子就被拉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原野上白雪茫茫。广胜这才察觉到,昨夜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远处的树枝纹丝不动,没有风,也没有人在雪地上行走。

孤单的三轮摩托跑在一片银色里,就像蒜臼里一只奔突的蚂蚁。